墨書白 作品

第63章

    是從她將手放在他額頂那一刻?是醉酒後在他面前舞動逗他一笑的那一刻?還是某個午後,長廊之上,仰頭朝他一笑的那一刻?

    她用蘭花香,他就讓身邊人都換成了蘭花香的香膏。

    她誇讚顧楚生姿態風流,他也慢慢學著顧楚生的模樣,穿上華服,帶上玉冠。

    改變得悄無聲息,甚至他自己都不曾察覺,什麼時候,那分本該知識單純依賴和敬重,化作了這一份——

    “我喜歡你……”

    衛韞喃喃出聲。

    於此夜色之中,他慢慢睜開眼睛。

    “楚瑜……”

    他顫抖著念出她的名字。

    他喜歡她。

    他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晰意識到,這份感情,竟是這樣的模樣。

    然而意識到的片刻,他卻忍不住將劍抱在胸口,慢慢躬身。

    “對不起……”

    對不起,大哥。

    怎麼能有這麼齷齪的感情?

    怎麼能去覬覦楚瑜這樣無暇之人?

    他緊咬住下唇,微微顫抖,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面對牆壁,抱劍跪俯而下。

    彷彿面前是衛珺站立在前方,他如此鄭重而虔誠,說那麼一句:“我錯了。”

    錯了就得迷途知返,錯了就得懸崖勒馬,錯了就要將這份感情藏在心裡,埋在暗處,哪怕是死了,都不該讓任何人察覺。

    外面傳來士兵往來之聲,隨後有人敲門。

    “小七,”楚瑜聲音在外面傳來,她似乎是有些無奈,她嘆了口氣,慢慢道:“出來吧,準備走了。”

    衛韞跪在地上,一點一點平靜了自己顫抖的身子。

    楚瑜站在外面,低著頭道:“我先前的話雖然說得重了些,但的確也是實話。你不用太過擔心,我心裡有數。蘇查是個聰明的,說不定不圍困我,便去找你了……”

    衛韞慢慢睜開眼睛,隨著楚瑜的聲音,緩慢又堅定直起身子。而後他站起來,將劍放到一邊,同楚瑜道:“你且進來。”

    楚瑜在外面聽見衛韞沙啞的聲音,愣了愣後,垂頭應聲,然後推了門進去。

    進門之後,衛韞便道:“關門。”

    “啊?”

    楚瑜猶豫片刻,然而衛夏卻是十分聽話,立刻將門關上了。

    房間裡比外面暖和許多,屋裡就衛韞一個人,他背對著她,白色廣袖華衣,墨髮散披於地,背影清瘦孤高,從背影來看,已是一個青年男子模樣。

    楚瑜覺得氣氛有些壓抑,她沒敢動,站在門邊不遠處,低著聲認錯:“你先別和我置氣,我給你道歉,等以後回華京,所有事兒……”

    說話間,衛韞慢慢站起來。衣袖隨著他動作垂落而下,他在燭火下轉過身來。

    眉目昳麗風流,然而那神色卻剛毅如刀。

    他靜靜看著她,神色之間是楚瑜從未見過的清明冷淡,而後他朝著她走來,每一步都走得極其緩慢,彷彿是踏在刀尖上,卻又穩又簡單定。

    最終他定在她身前,低頭看她。

    他近來個子躥得快,如今已經比她高出大半個頭來,少年氣息猛地湧入鼻尖,讓楚瑜驚得下意識想往後退去。

    然而在動作之前,理智讓她生生止住自己的行為,若是她真退了,氣氛難免更加尷尬。

    她只能扭頭看向旁邊,摸了摸鼻尖道:“你長高了不少啊……”

    話沒說完,衛韞猛地伸手,將楚瑜一把拉進懷裡,死死抱住她。

    這是他第一次擁抱她,少年胸膛炙熱溫暖,廣袖將她整個人攏在懷裡。她可以清晰感知道他繃緊的肌肉,跳得飛快的心臟。

    楚瑜整個人愣在原地,鼻尖縈繞著一股蘭花香氣。

    楚瑜這才察覺,衛韞用的香囊,一直是與她一樣的一款。只是他的分量用得極少極輕,如今靠近了,才能聞出來。

    或許正如這人的感情,只有你走近他心底去,才能窺見那麼一兩分的痕跡。

    楚瑜呆呆被他擁在懷裡,整個人都是傻的。也不知怎麼,內心就又緩又沉的跳動起來。

    “你好好守城,一個月內,我一定平了這場戰亂,前來接你。”

    他沙啞出聲,那聲音已經帶了青年清朗,聽得人心怦然。

    他的氣息劃過她耳邊,她像一隻被人抓住要害的貓,睜著眼睛,根本不敢動彈。

    衛韞緊緊抱著她,死死擁著她,彷彿這一輩子,也就能擁抱這個人這樣一次。

    有許多話沒說出口,也不必說出口。

    例如此番前去,或許就是陰陽相隔。

    例如哪怕活著回來,亦是人不如初。

    衛韞緊咬著唇,眼淚滾落下來。

    “你放心,”他堅定出聲:“你不會死。”

    他死了,她也不會死。

    聽到這裡,楚瑜慢慢緩過來。

    衛韞身子微微顫抖,楚瑜內心軟成一片。

    她依稀明白,此時此刻,衛韞不過是覺得,或許這一次見面,便是訣別。她放開那些男女之防,順著內心,抬手擁抱住他,用手心順撫著他的背,溫柔道:“你別怕,小七。”

    “生死無畏,哪怕我真的遭遇不測,未來還會有人陪你走下去。”

    衛韞沒說話,他閉上眼睛,感受著這個人擁抱著他的感覺。

    或許這輩子,他也只得她這樣,擁抱他一次。

    許久之後,外面傳來劉榮的聲音:“大夫人,都準備好了。”

    楚瑜和衛韞同時睜眼,眼中帶了冷色,衛韞放開楚瑜,迅速轉身,他轉到屏風後,迅速換了兵甲,同楚瑜道:“你守城一個月,這一個月我會想辦法平了前方,逼著蘇查回頭,你只要做一件事,”衛韞從屏風後轉出來,他穿上銀甲,腰上佩劍,頭頂銀冠,手握紅纓長槍,靜靜看她,平靜道:“等我。”

    “若我等不了了呢?”

    楚瑜忍不住笑了,衛韞垂下眼眸:“那便不等吧。”

    她若等不了,他便追著去就好。

    若是黃泉路,便無所謂了。追上她,到衛珺面前去,看他們在地府團聚,也是圓滿。

    然而這話他沒說出來,只是在楚瑜驚詫目光中,往門邊走去,迅速點兵。

    楚瑜趕緊追上去,將一個匣子交到了衛珺手裡,同他道:“這是鳳陵城這些年來所有弄出來的東西,你帶在手裡。火藥的方子也在裡面,韓閔偷來的,你到了華京,趕緊讓人量產。”

    衛韞應聲,一行人到了門口,楚錦正帶人給將士分發著,同時讓韓閔反覆給他們示範講解著使用方法。

    衛韞出來,等候了片刻後,所有人便準備好了,這是韓秀匆匆忙忙趕緊來,怒吼出聲:“韓閔,你給我滾出來!”

    韓閔迅速往衛韞背後躲過去,衛韞轉頭迎上韓秀憤怒的眼神,平靜道:“大人並非對百姓不聞不問之人,為何要為陛下鞠躬盡瘁至此?”

    “陛下對我有知遇之恩,”韓秀冷靜道:“天下誰當皇帝不是當?如今陛下乃皇室正統,我不為陛下做事,難道要為你這亂臣賊子不成?!”

    衛韞聞言冷笑:“若非陛下,大楚江山何以至此?”

    “如今追究得失有什麼意義?”韓秀抬手同韓閔道:“韓閔,你出來。”

    “父親,”韓閔站在衛韞身後,探出半個身子來:“您自己都說了,如今追究得失沒有意義,我已經送了他們,方子我也偷了,您守著也沒有意義,何不和小侯爺、衛大夫人徹底結盟,早日了了這亂世?”

    韓秀抿唇不予,韓閔提了聲音道:“父親,您忘了母親是怎麼死的嗎?錦姐姐已經同我說清楚了。若不是那狗皇帝縱容姚勇,讓衛家死在白帝谷,我大楚怎會淪落至此?!若不是我大楚如今國破,母親又怎麼會在路上被流民所殺?”

    “夠了!”韓秀提了聲音:“你給我滾出來!”

    說著,韓秀衝過去,想要抓韓閔出來,衛韞一把抓住他的手,平靜道:“韓大人,我要出城了,請您別耽擱。”

    韓秀冷冷看著衛韞,衛韞迎著他的目光,許久後,韓秀冷笑出聲:“你與陛下,又有什麼不同?他玩弄權術,你不是?”

    “我此刻站在這裡,他棄了鳳陵,這就是不同。”

    “可你還不是棄了鳳陵!”

    韓秀怒吼出聲:“你若不是棄了鳳陵,你此刻怎麼要走?”

    “我不是棄了鳳陵,”衛韞平靜道:“我有很重要的東西放在鳳陵,我怎麼可能棄了鳳陵?”

    韓秀微微一愣,楚瑜也回過頭去,不明白衛韞放了什麼在鳳陵。

    旁邊韓閔見韓秀動搖,衝出去跪在韓秀面前,抱住韓秀大腿道:“父親,您別鬧了,讓他們走吧。”

    韓秀沒說話,衛韞抬了抬手,所有人馬便往城門集結而去,韓秀目光隨著那些人朝向遠方,許久後,他閉上眼睛,轉過頭去,沉聲道:“我給你們準備開路。”

    韓秀說完之後,楚瑜跟著衛韞一同上街出城,而後她便發現,許多青衣白麵具的人從城池後方湧了出來。

    她來之前根本沒見到這麼多人,不由得詫異道:“這麼多人是哪裡來的?”

    “韓秀專門研究這些東西的地方建在地下,我也沒去過,”劉榮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如今他大概是將人都帶了出來。”

    楚瑜看著這些人,這些人許多明顯都不是將士,腳步虛浮,他們匆匆忙忙上了城池,按照韓秀的話在做什麼。

    劉榮同旁邊衛韞鞠了個躬道:“還請小侯爺聽韓大人吩咐,等韓大人擊鼓之後再行。”

    衛韞點點頭,在劉榮帶領下下山,卻是藏在林子裡,根本沒往前。

    楚瑜爬上城樓,看見韓秀指揮人將一個個小型圓筒裝在一個兩尺寬的之上。

    片刻後,韓秀道:“開弓。”

    所有人集體拉弓,而後韓秀手中小旗再揮:“點火。”

    箭矢上都開始點火。

    最後韓秀提聲:“射!”

    一瞬之間,羽箭如雨而出,帶著火光在天空劃過弧度,一路朝著遠方疾馳而去。

    這射出的箭去得極遠,之間漫天火光而落,發出“轟轟”巨響。

    北狄瞬間亂起來。

    “天罰!”

    有北狄士兵用北狄語大吼出來:“這是天罰啊!”

    這一番變故自然驚動了帳篷裡的蘇查,他匆匆忙忙出去,看著帶著火的羽箭落入地上,隨後發出轟然巨響,炸出大概三尺神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