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白 作品

第164章 全文完

    衛韞聽著顧楚生的話, 許久沒有言語。顧楚生上前一步, 繼續道:“蘇查自大暴戾, 喜聽讒言。我綁了你獻給他, 再同談判, 救兵來之前, 儘量穩住他, 不要出現

    屠城之事。”

    衛韞沒說話,顧楚生有些著急:“這件事誰做都不適合,只有我適合, 大家都知道我本就不是什麼好人……”

    “可之後呢?”衛韞突然開口,顧楚生愣了愣,衛韞定定看著他:“華京早晚要回來, 等到時候, 你作為一個降臣,你知道要面對什麼嗎?你要面對史官辱罵, 要遺臭萬年, 大家會比

    對待北狄人更殘忍對待你, 他們會辱罵你、折辱你, 甚至於殺了你。”顧楚生聽著他說這些,眼神慢慢鎮定下, 等他說完, 顧楚生轉頭看向外面等待著的鐵騎, 笑著道:“那又怎麼樣呢?總有人要做這件事,我總不能看著高文那些人, 帶

    著這滿城百姓去死。他們成全了忠君愛國之名,可百姓呢?”“我敬佩他們的氣節,”顧楚生收回眼神,平靜道:“可是衛韞,我經過太多了,我有不起他們那份信仰和執著,於我而言,我只想讓百姓好好活著,能多活一個是一個。我

    在青州時,曾看過許多人死在我面前,天災我管不了,至少這次人禍,我得擋住。”“你同我想的一樣,你說降那一瞬間,不就是這個意思嗎?”顧楚生笑起來:“可是衛韞,你是衛韞,你怎麼能降?我降了,那是理所應當。你若降了,對於這天下、這百姓

    而言,就意味著大楚完了。”

    “如果那個被稱為大楚戰神,江北衛七郎的那個男人都降了,你覺得,還有多少人能有戰意?有多少人能撐住不降?”

    衛韞靜靜看著顧楚生,許久之後,他抬起手來,顧楚生落在他抬起的手掌上,聽他道:“顧楚生,不知道這時候來交你這個兄弟,晚不晚。”

    顧楚生兩輩子混跡於文臣,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話,片刻後,他笑起來,抬手握住衛韞的手:“也不晚。”

    “顧楚生,”衛韞朗笑出聲:“來年春日,我請你喝酒。”

    顧楚生應聲:“好。”

    “來年春日,與君共飲。”

    兩人商議了一會兒,衛韞給顧楚生簡短部署了後續的事宜。“北狄苦寒,其實沒經過什麼奢靡,到時候你極盡阿諛奉承之力,亂了他們的心智。他們常年以鷹傳信,用一種引鷹香做為訓練,到時候你可以讓人在城外用這香將鷹引下

    來,篡改了他們的消息內容,讓他們以為趙月讓他們等著消息。”“北狄人好酒豪爽,你讓幾個會說話的士兵專門去和守城門的士兵套近乎,等援兵來的時候,最好將守城的士兵給換成我們的人。要是換不了,就暗中佈置軍隊,直接殺了

    。”

    “北狄不擅長巷戰,一旦援軍入城,他們肯定四處逃竄,你要讓百姓準備好,一旦發現北狄兵千萬不怕,巷戰之中,他們未必有平民百姓強。”

    ……

    衛韞語速極快,他對北狄十分了解,顧楚生迅速記下來,沒多久,旁邊傳來了戰鼓聲,顧楚生神色冷下來,他拍了拍衛韞的肩道:“我下去了。”

    衛韞應了聲,顧楚生匆匆下了城樓,外面傳來喊殺之聲,衛韞手提長槍,靜候在城樓之上。

    顧楚生跑到城樓下,高文領著數百臣子,手持笏板,梗著脖子等著城破的時刻。

    顧楚生衝下去,朝著旁邊守城的侍衛大聲道:“開城門!”

    “什麼?”

    侍衛愣了愣,顧楚生大吼道:“開城門,降了北狄!”

    “顧楚生?!”

    高文聞言,猛地站起來,怒道:“你這豎子說什麼?!”

    “我說,”顧楚生轉過身來,死死盯著高文:“開城門,降北狄。”

    “混賬!”

    高文舉著笏板衝上前來,揚手就要打,顧楚生一手抓著他的手,神色哀切:“高大人,城守不住的!”

    說著,他轉過頭去,同旁邊人吩咐到:“將百姓都叫出來,要活命的,全都跪到這裡來!”旁邊沒有人敢動,顧楚生閉了閉眼,睜開眼睛,靜靜看著高文,開口道:“高大人,此刻打到最後,還是躲不過城破,城破之後你以為是什麼?北狄對抵抗的城池從來婦孺

    不留,你不知道嗎?!”

    “那又如何!”

    高文嘶吼出聲:“我等與華京共生死!”

    “你要死你問過百姓要死嗎?!”“高大人,”顧楚生咬著牙:“我不懼死,在座大楚臣子,哪一位懼死?若是懼死,方才跟著長公主出城不就可以了嗎?!可是我們死了,有任何意義嗎?!人活著才有未來

    ,我們今日降了,等日後衛韞的軍隊來救華京,裡應外合才是正道!你今日帶著大家一起死,死有任何價值嗎?”“我們是臣子,我們由百姓供養,為國而生為國而亡是我們責任,可國不是一座城一個帝王,千萬百姓,這才是國啊!如今百姓還活著,國還未亡,我們不好好護著他們,

    一心求死做什麼?”這話讓許多人露出茫然神色來,顧楚生放開高文,轉頭同所有人,大吼道:“大家為臣做什麼,為官做什麼?不就是求盛世清明四海太平,不就是求百姓安居樂業嗎?!可

    如今你們在做什麼?你們在為了你們的氣節,你們青史留名,拖著所有人一起死!”

    “你們死了,你們的名字到時記在了史冊上,可這滿城百萬百姓呢?他們用性命成全你們的大義,可你們問過他們想死嗎?!”

    有百姓陸陸續續從房中走出來,被士兵喚來。

    城門一次次被撞擊,外面仿若地獄一樣的喊殺之聲,顧楚生死死盯著在場被罵呆了的臣子,咬牙道:“誰又給你們的權利,帶著滿城百姓去赴死的?你們想死嗎?”

    說著,顧楚生抬起頭,看向那些面露膽怯的百姓,提高了聲音道:“你們誰想死?!”

    “我……我不想……”終於有一個孩子,怯生生舉起手。他母親面露驚恐之色,趕忙捂住了他的嘴。孩子卻是再控制不住,哇哇大哭起來。那女子趕緊跪在地上,拼命口頭道:“大人,您饒過他

    ,他還是個孩子,他不懂事的!”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能活為什麼要死?我害怕……”

    孩子的聲音一直迴盪,顧楚生走過去,他半蹲下身子,盯著那孩子道:“孩子,你同我說,如果今日要你向北狄人跪下,要叫他陛下,你就不是大楚人了嗎?”

    “我為什麼不是大楚人?”

    那孩子有些迷茫,顧楚生卻是笑了,他站起來,撫著孩子的頭,同眾人道:“今日我等降了又如何?降了,我等就不是大楚人了嗎?!”沒有人說話,顧楚生從旁邊猛地抽出劍來,指著眾位臣子,壓低了聲音道:“我今日就說明白,誰不降,誰就是拿別人的性命不當事,那就休怪我拿他的性命不當事。我最

    後問一次——

    顧楚生猛地提高了聲音:“降不降?!”

    沒有人說話,顧楚生轉過身去,抬手道:“同我上樓掛降旗!”

    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大漢咬了咬牙,突然道:“顧大人說得沒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跟顧大人走!”

    有人出了頭,許多士兵便跟著顧楚生上去,顧楚生衝上樓去,急急來到了軍旗旁邊,有士兵震驚道:“顧大人,你做什麼?!”

    “降!”

    顧楚生將白色旗幟從藏好的地方取出來,掛上之後,升起了白旗,扭頭大喊:“蘇查陛下!我們願降!”

    這一聲大喊出來,周邊人面面相覷,金鼓之聲響起,大家陸續停了手。顧楚生領著人走到衛韞身前,他靜靜看著衛韞,冷聲道:“綁起來。”

    沒有人敢上前,顧楚生咬著牙,自己拖了繩子,乾脆利落將衛韞綁了起來。

    衛韞沒有反抗,被顧楚生幫住手,顧楚生牽著衛韞走下城來,所有人都看著他,就看見這平日素來清貴的公子,拉著大楚肱股之臣來到了城門前,大聲道:“開城門!”城門緩緩大開,顧楚生和衛韞一紅一白站在前方,衛韞身上還帶著血,面色極其平靜,顧楚生神色鎮定,看著鐵騎出現在城門之外,蘇查騎在戰馬之上,顧楚生在看見蘇

    查的第一瞬間,當即行了個大禮,恭敬跪了下去,深深叩首,以極其激動的聲音大喊出聲:“奴才顧楚生,恭迎陛下入京!”

    這樣諂媚的姿態,看的北狄人都愣了愣,而顧楚生身後人臣子,俱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蘇查愣神了片刻後,大笑起來:“一直聽說大楚人極有風骨,沒想到出了這樣的軟骨頭。顧楚生,我入華京,你怎麼這麼高興?”“陛下乃天命之子,聖明之君,”顧楚生抬起頭來,面上帶笑,眼裡全是仰慕:“我等受趙月蹂躪,渴盼陛下入京久矣!自此之後,我等便是北狄的臣民,在聖君庇佑下,必

    得光明前程!陛下萬歲!”

    “哦,你說我是你們的聖君?”蘇查抬頭看向站著的眾人,眼中帶了狠意:“我看你身後的百姓,不這麼想吧?”

    “陛下,”顧楚生笑著道:“他們在等您答應成為您的臣民呢,您來了華京,那就是解救我們於危難,我們為奴為僕,都願意效忠於陛下!”蘇查沉默著,他盯著顧楚生。片刻後,他笑起來,翻身下馬,身後趕緊有人給他送了椅子過來,蘇查坐下之後,拍了拍自己的左腿,笑著道:“我們北狄人向來大度,你們

    願意降,我可以給你們這個機會,只是我不知道,你說的為奴為僕,有幾分誠意?不知顧大學士,可願過來,為本王擦鞋?”

    聽得這話,眾人都咬緊了牙關,然而顧楚生面色不變,他臉上的笑容甚至更甚,他趕緊磕了個頭道:“這是奴才的榮幸啊!”

    說著,他想站起來,蘇查卻立刻道:“爬過來。”

    顧楚生僵硬了片刻,衛韞目光落在顧楚生身上,他看見這個素來高傲的男人在眾人注視下,含著笑,一步一步爬到了蘇查面前,用自己的官袍擦上了蘇查的鞋面。

    衛韞閉上眼睛,不忍再看。蘇查大笑出聲,而百姓之中,有人紅了眼睛,看著顧楚生在那人腳下擦鞋。

    “好,好得很,”蘇查一腳踹開顧楚生:“大楚人果然有一套,伺候得本王十分暢快!那本王就給你們一個機會,跪下的就活下,站著的……”

    蘇查沒有說下去,但所有人已經明白。在一片沉默間,顧楚生大喊出聲:“跪下!統統跪下!”

    得了這一聲喊,首先從百姓開始,一個接一個,如浪潮一般,就跪了下來。

    等百姓跪完了,官員之中也開始有人跪下。直到最後,黑壓壓的人群中,就剩下了衛韞一個人,他一身白衣染血,站立於人群之中,風姿翩然。

    他手上被麻繩綁著,面上卻是沉靜如水,帶了無畏生死的從容和桀驁,彷彿誰都奈何不了他。

    所有人目光落在他身上,蘇查冷笑出聲來:“怎麼,衛王爺是不想活了嗎?”

    衛韞沒有看他,他靜靜看著城門外,似乎是沒有聽見一般。

    蘇查被衛韞的態度激怒,猛地抽刀架在衛韞脖頸上:“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那你就殺。”

    衛韞目光落在他臉上,冷靜道:“動手。”

    “陛下!”

    顧楚生著急上前來:“您中圈套了!”

    蘇查轉頭看向顧楚生,顧楚生嘆了口氣:“陛下,死是很簡單的,衛王爺正求著您殺他呢。”

    蘇查愣了愣,他看了看衛韞,又看了看顧楚生,片刻後,他笑起來:“你說得是。死很容易,可是活著,”蘇查拍了拍他的臉:“才是最難。”

    “是啊,”顧楚生上前來,跟在蘇查身後,諂媚道:“按照奴才的意思,您不必殺了衛王爺,您該將他留下來,讓他好好活著,再一點一點折磨他。”“對!”蘇查大笑,他轉頭看向衛韞:“我不殺你,衛韞。”他冷笑出聲來:“我要讓你活著,好好活著,我要羞辱你,折磨你,讓你看一看,你這些年的信仰,你保護的,都

    是些什麼狗東西!”

    蘇查走到衛韞身前,猛地抓起衛韞的頭髮,冷著聲道:“我要你跪著求我,像狗一樣活著。”

    說著,他猛地一腳踢在衛韞腿骨之上,怒道:“跪下!”

    衛韞踉蹌了一下,然而他卻沒有跪下。蘇查退到一邊,他看向大楚站著的百姓,冷著聲道:“讓他跪下!把這些孩子女人抓過來!”蘇查指了旁邊一排的百姓,北狄士兵衝上去,抓著旁邊最近的女人和孩子,就拖了過來,站成一排。蘇查坐在位置上,撐著下巴看著衛韞道:“一刻鐘後,他若跪不下來,

    我就開始數數,數一聲,我殺一個人。”

    一聽這話,旁邊的孩子和女人都哭了起來。人群中一片慌亂,不斷有人磕頭,求著蘇查、求著衛韞。

    蘇查靜靜看著衛韞:“怎麼,衛王爺這一跪,比人命重要這麼多?”

    衛韞沒說話,他閉上眼睛。

    那些女人和孩子的家眷都衝了上來,他們圍在衛韞身邊,他們哭泣、叩首,拉扯著衛韞的衣角。

    “衛將軍,求求您了。”

    “七公子,求您了,我以前給您賣過花,我兒才七歲啊……”

    “衛王爺,衛大人……”

    周邊人的聲音彷彿利刃一樣凌遲著他,然而衛韞卻依舊傲然挺立,沒有倒下。

    “衛韞!”

    終於有人尖銳叫出聲來:“在你心裡,人命還不如這一跪嗎!”

    聽到這話,衛韞顫了顫,他慢慢睜開眼睛,艱難道:“對不起……”

    可是他不能跪。

    這滿華京的人都已經跪了,所以他不能跪。

    他與這些百姓不同,他與這些普通臣子不同,他是大楚的氣節、大楚的脊樑,他若是跪了,後面的仗便再也打不下去了。

    人人都畏死,這本無錯。可沙場將士若也畏死,那又有誰能護住身後山河?

    所以誰都能跪,他不能跪。

    哪怕是死,他衛韞也得讓天下看著,他沒有認輸,大楚沒有輸。

    “唔,只剩一半的時間了。”

    蘇查提醒那些在地上苦求衛韞的百姓:“看來你們是勸不動你們的衛將軍了,是了,他這樣有骨氣的人,怎麼會將你們這些賤民的性命放在眼裡?”

    這話激得跪著的人紅了眼,一個瘦弱的男人突然站起身來。

    “衛王爺,”他咬著牙:“我妻兒都在那裡,對不住了。”

    衛韞聽到這話,他睜開眼睛,靜靜看著對方。

    對方似乎是個病人,他很消瘦,衛韞的神色平靜中帶著幾分歉意,他什麼都沒說,甚至於,他眼中似乎已經帶了原諒。

    那男人不敢再看衛韞,他衝上前去,一腳踹在衛韞腿上,大聲道:“跪下!”

    衛韞咬著牙沒動,旁邊人陸續加入了這場暴行。

    他們拖拽他,他們踹他,他們廝打他。

    他們一次又一次將他按到地上,衛韞又一次又一次站起來。

    隨著時間的臨近,那些人動作越發瘋狂,哭聲、罵聲,許許多多聲音混在一起,衛韞耳邊嗡嗡一片。他感覺有雨落在他臉上來,他被人推攮在地上,他感覺血從自己額頭流下來,他蜷著身子,用手護著自己。那些人對於他來說其實都是極其柔弱的人,可他卻沒有還手,

    他努力保護著自己,抗拒著他們的拉扯。

    他隱約聽到有人哭著叫喊。

    “跪啊!”

    “衛韞,跪下啊!”

    他的身子輕輕顫抖,隱約之間,他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他的哥哥,他的父親,乃至於他的叔叔們都站在他前方,橫刀立馬,紅纓纏槍。

    “我衛家從來沒有逃兵,也從來不做降臣。”

    “我衛家為國為民,馬革裹屍,亦無憾矣。”

    “每個人都有他的責任,生為衛家子,當做護國人。”

    許多聲音纏繞在他耳邊,那些金戈鐵馬,那些熱血激盪中,劇痛從他身上傳來,他卻隱約覺得,似乎有人在擁抱他、陪伴她。

    那樣熟悉的感覺,似乎是在很多年前。

    那年他從宮門走出來,她跪在宮門前,身後是上百牌位,大雨浸透了她的衣衫,她神色平靜又堅韌,那時候,他靜靜看著她,便覺得有人為他撐起了天幕,遮擋了風雨。

    從那以後,她陪著他,每一次都及時出現在他最艱難的時刻。鳳陵城他死死抱住她,北狄她揹他一路橫穿荒漠,迴歸後她同他一起謀反……

    她說,這條路,我陪你。

    這條路,千難萬難,萬人唾罵,白骨成堆,我都陪著你。

    他記得那時候,記得他們無數次擁抱的時刻,這些他人生中最溫暖的點滴,在這一刻匯聚,成為這巨大絕望中,抵禦陰暗的那微薄又堅韌的光芒。

    “河關九百里……”

    百姓將他抓起來,他低喃出聲。

    “烽火十二臺……”

    “扶起來!腿壓下去!”

    “寧拆骨作刃……”

    “按住!將頭按下去!”

    “白馬化青苔……”

    “陛下!”一個大漢撲在蘇查腳下,含淚道:“跪下了!跪下了!”

    蘇查沒說話,所有人靜靜看著那似乎早已經失去了神智,滿身是血的男人。

    他似乎被人折斷了骨頭,以一種扭曲的姿態跪在蘇查面前。然而在場沒有任何人覺得,這一跪是羞辱,是屈服。

    他雖然跪下,可是眾人卻清醒的察覺,這個人的內心,從未跪過。

    哪怕被他所守護的臣民背叛,哪怕是被人強行折斷腿骨,似乎都不損他風采半分。

    蘇查靜靜看著他,一時之間,竟失去了幾分趣味。

    他煩躁擺了擺手,起身道:“罷了,將他拖下去,別弄死了。”

    說著,他轉過頭去,同顧楚生道:“顧楚生,要不,我就封你當丞相,我也當個大楚皇帝試試?”

    “謝陛下!”

    顧楚生趕忙再跪,諂媚道:“陛下氣宇軒昂,既又北方之豪情,又具南方之風流,無論北狄大楚,陛下皆乃天下之主!”

    這一番吹捧讓蘇查極為高興,他大笑著,領著顧楚生離開。

    蘇查離開,壓著衛韞的百姓紛紛衝向了自己的家人,衛韞倒在地上,他微微睜開眼,雨水落在他眼裡。

    “阿瑜……”

    他低喃出聲。

    阿瑜,你已出城,應當,安好吧?

    ——

    楚瑜跟著長公主出了城,他們剛到了軍前,張輝便領兵上來,在龍攆前方,恭敬道:“陛下,娘娘,我們先退回雲城吧?”

    雲城是趙月距離華京最近的管轄地區,長公主梳理著趙月的發,平靜道:“可。”軍隊迅速朝雲城趕去,楚瑜在馬車裡,慢慢冷靜了下來。她哆嗦著自己抱著自己,片刻後,她深吸了一口氣,擦了擦眼淚,捲起簾子,看了一眼坐在車外的長月晚月,平

    靜道:“這是去哪裡?”

    晚月壓低了聲:“張輝說去雲城。”

    “你下去,說我要求見梅妃。”

    楚瑜吩咐下去,長月應了聲,立刻下了馬車,往前去通報。過了片刻後,便有侍女請楚瑜去了龍攆。

    楚瑜上龍攆時,長公主似乎在思索做什麼,趙月搭在她腿上,她正給趙月梳理著頭髮。

    楚瑜到她身前,壓低了聲道:“公主,我不能落道張輝手裡。”

    “我知曉。”長公主抬頭看了她一眼,眼中帶著冷意:“咱們得走。”

    “公主如何打算?”

    “張輝手下,有一個我的人。”

    長公主慢慢道:“我方才已經讓人去問過,今夜丑時,我們紮營休息時,由他值班護衛,屆時我們就逃。”

    “那趙月怎麼辦?”

    楚瑜看了一眼趙月,長公主抿了抿唇,隨後果斷道:“殺了!”楚瑜靜靜看著長公主,長公主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抬眼看著楚瑜,冷靜道:“既然他已經算著將北狄引入了華京以解自己的圍困,那麼如今他這個樣子,怕也不是真的

    。張輝用這樣大的代價將他這個活死人撈出來,怕是另有打算。我縱使想留住他,也不敢留。”

    “公主能下決心,”楚瑜點了點頭:“那自是再好不過。”

    兩人就著逃跑一事商議了一會兒,張輝便出現在了龍攆外:“娘娘,您貴體保重,是否該休息了?”

    “謝過張公公。”長公主平靜道:“本宮這就讓楚大小姐回馬車。”

    楚瑜回了馬車,等到夜裡,軍隊安營紮寨,楚瑜和晚月長月單獨一個帳篷,她們收拾好了東西后,便悄悄等著丑時。

    而長公主安頓下來後沒多久,張輝便走了進來。

    長公主一步不敢離開趙月,守著趙月的身體,冷靜道:“張公公深夜前來是,所謂何事?”

    “陛下龍體欠安,奴才特意過來送藥。”

    聽得張輝的話,長公主目光落在張輝手裡的藥碗上。

    她神色平靜,這一刻間她已經確定,這一切果然是趙月商議好的。

    她抱著趙月,面露警惕之色:“你這藥是誰開的方子?要做什麼的?”

    見長公主這副模樣,張輝沉默了片刻,他端著藥碗,慢慢開口道:“其實奴才不喜歡殿下。”

    長公主愣了愣,聽見張輝慢慢道:“打從陛下還是世子起,奴才就覺得,對於陛下而言,長公主您便是場災禍。”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麼?”長公主皺起眉頭,張輝靜靜看著她:“其實我知道,陛下並不是一位好皇帝,可是平心而論,陛下是一個好丈夫。陛下辜負了天下人,卻未曾辜負您,所以,長公主,”張

    輝輕嘆:“誰都能辜負陛下,但您不能。”

    長公主沒有說話,片刻後,她苦笑起來:“張公公多慮了,陛下便是我的天,我這樣的奸佞寵妃,”長公主抬起手,將髮絲挽在耳後:“陛下去了,我又能依仗誰?”

    張輝沉默了,許久後,他走上前來,恭敬道:“請公主給陛下喂藥吧。”長公主看著那湯藥,其實她不想喂,然而此時此刻,她不能讓張輝看出端倪,於是她端了藥,給趙月餵了下去。喂完藥後,長公主看了一眼張輝,淡道:“本宮要侍奉陛下

    安寢,你退下吧。”

    張輝觀察了趙月片刻,恭敬退了下去。

    等他走後,長公主讓侍女熄了燈,便同趙月一起躺在床上,靜靜算著時辰。

    她聽到外面交接班的聲音,便起身來,同外面侍女道:“海棠,去把我之前讓你備著的甜湯送給楚小姐,喝那個助眠。”

    按照計劃,以送甜湯這件事為由,甜湯送過去後,楚瑜便會知道一切準備好,到時候楚瑜會去投馬,他們在營地前碰面。

    侍女腳步聲遠去,長公主立刻從床上下來,換上了一身輕便的衣服後,簡單挽發,將劍和匕首配到腰間,又帶上了藥瓶。

    就在她準備一切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一聲虛弱的呼喚:“阿姐?”

    長公主豁然回頭,就看見趙月撐著自己從床上直起身來。長公主立刻撲了上去,刀鋒逼近趙月脖頸,冷著聲道:“別出聲。”

    趙月冷下神色來,他明顯還很虛弱,目光裡卻帶著不讓人的冷靜:“你這是要做什麼?”

    外面吵鬧起來,長公主從身後抓了繩子,就將趙月的手迅速綁了起來,隨後跑到門邊,發現外面卻是楚瑜的人驚動了士兵。

    楚瑜偷馬這件事畢竟動靜太大,還是驚醒了人,長公主想了想,將趙月一抓,刀抵在他脖子上,就拖著他往外走。

    趙月才剛醒來,有些摸不清局勢,他也就不開口,心裡迅速盤算了一下現在的情況。等他被綁著出去,長公主一聲大喝:“全部停下!”

    趙月看見被人圍著的楚瑜等人,立刻便反應過來計劃已經進行到了哪一步。

    “梅妃,”他聲音平靜:“我知道你是要放楚瑜出去,你放開朕,朕讓她走。”

    “陛下,”長公主輕笑出聲:“你以為我會信你?”

    “我何曾騙過你?”

    “你騙我還少嗎?”

    這話讓趙月沉默下來,長公主挾持著他往前,張輝著急往前:“陛下!”

    趙月抬起手,止住了張輝的動作,冷靜道:“你先別鬧,小心孩子。”

    長公主沒說話,她逼著趙月走到馬前,冷著聲道:“上馬。”

    趙月沒說話,他被長公主用劍抵著腰乖乖上了馬,長公主翻身上馬,對著楚瑜吼了一聲:“走!”

    “你想做什麼,你同我說,”趙月平靜出聲:“你這樣對孩子不好。”

    “你給我閉嘴!”

    長公主一耳光扇在他臉上,怒道:“輪到你說話嗎?!”

    趙月抿了抿唇,長公主將他攬在懷中,拼命打著馬。趙月直接折了自己的手骨,悄無聲息將手從繩子裡掙脫出來。

    他向來是什麼都做得出的狠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饒是這樣的劇痛,他都面上不動神色。

    他此刻還虛弱,根本反抗不了太多,於是他思索著要如何控制局勢。

    而看見他們遠去,張輝記得不行,他領著追兵就衝了上來,咬著牙狠狠盯著長公主。

    “將軍,我就知道那個女人不是好貨!”

    一個副官怒喝出聲:“看我這就斬了她!”

    話音剛落,那副官拉弓引箭,箭矢便朝著長公主衝了過去!

    張輝驚駭出聲:“住手!”

    一切已來不及,箭矢朝著長公主俯衝而去,長公主不過就是會些三腳貓功夫,根本來不及躲閃,楚瑜聽得箭聲,回頭大駭:“殿下!”

    然而也就是那瞬間,在長公主前方的趙月猛地將長公主一把抱住,轉了方向旁邊摔了下去。

    箭矢“噗嗤”扎入趙月肉中。趙月蒼白著臉抬眼看她:“你沒事吧?”

    長公主來不得說話,將趙月一把拽起來,抗在背上便重新上馬。

    如今趙月還在他們都敢放箭,一旦沒了趙月這塊保命符,她們怕是真的跑不出去了。趙月本就虛弱,受了這一箭,又被馬這麼顛著,他覺得五臟六腑翻滾著疼,他根本沒了力氣,只能伸出手,努力抱緊長公主,艱難道:“往密林裡跑,我不行了,張輝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