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和離書

 裴長臨瞧不出他的畫技有沒有生疏,因為他從沒見過比這畫得更好的人。似乎每一筆都落得恰到好處,形貌生動,栩栩如生。

 在賀枕書過門之前,裴長臨曾聽爹說過,他的小夫郎是書商出身,自小與書香為伴,才華和品行都是一絕。

 初聽這些話時,裴長臨並未放在心裡。

 他見過的讀書人大多迂腐高傲,他向來沒什麼好感。不過他是個將死之人,本就沒有資格成家立業,便沒有再想其他。

 直到成親那天夜裡,這人在他面前掀開了蓋頭。

 他從未見過那麼漂亮的雙兒,尤其那時他還穿著鮮紅的婚服,俊秀的眉宇被襯得明豔動人,幾乎叫人移不開目光。

 之後的相處,更是處處驚喜。

 這人聰明,機靈,偶爾一點少爺脾氣卻來不會讓人生厭,與他以前見過的雙兒,或是讀書人都不一樣。

 字寫得很好看,畫也很好看,好像沒有什麼是不好的。

 唯一的缺點,恐怕是命不夠好。

 明明是那麼優秀的人,卻被迫背井離鄉,嫁來這窮鄉僻壤的村子,嫁給他這麼一個人。

 裴長臨一時失神,抬眼才注意到賀枕書還在看他,那雙明亮的眼眸中帶著點期待和緊張。

 他定了定心神,問:“怎麼忽然想起畫這個?”

 “爹不是想做油紙傘去鎮上賣嘛。”賀枕書解釋道,“左右我也幫不上什麼忙,想著不如就在傘面上畫點東西,題幾句詩詞什麼的,說不準能賣得貴點。”

 他摸了摸鼻子,也不太有底氣:“就是不知道在鎮上能不能管用。”

 這玩意通常在城裡賣得好,尤其那些官家的小姐公子,若作畫題詞者水平夠高,還會引起競相追捧。

 可鎮上麼,大多數人就連溫飽都成問題,會不會花錢買這東西還難說。

 “別擔心,會有人喜歡的。”裴長臨輕聲道。

 至少,他就很喜歡。

 很喜歡很喜歡。

 天色漸漸暗下來,賀枕書點了油燈,兩人坐在桌邊,一人雕刻,一人繪畫,屋內靜得一時間只能聽見鑿子在木料表面刮動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賀枕書忽然開口:“你來看看這個。”

 他換了張新的宣紙,上面滿滿當當寫滿了字,遞給裴長臨。

 裴長臨是會識字的,他從小幹不了重活,閒著沒事便讀了不少書。不過他更感興趣的,是《魯班經》之類的木工書籍,對四書五經、詩詞歌賦沒什麼興致。

 他接過賀枕書遞來的東西,看了兩行,卻蹙起眉。

 “這是什麼?”

 “和離書。”賀枕書眸光明亮,認真道,“我一直覺得你我那個約定不對,怎麼能是你死後才讓我離開呢,那不就顯得我好像天天盼著你去死似的,我才不是那麼沒良心的人。”

 “現在這樣多好,等你病情痊癒了,就把這東西拿出來,我照樣能走,還不會一輩子困在這裡給你當夫郎。”

 裴長臨:“……”

 賀枕書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主意不錯,他拿起剛寫好的和離書,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沒想好該放在何處:“這東西可不能讓老爹和阿姐發現,你說應該藏在哪兒,藏在你的暗格裡行嗎?”

 裴長臨垂下眼,手一抖,把做了兩天的木料生生劈成兩半。

 作者有話要說:讓你作,老婆要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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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枕書前世尋到的那藥方中,有好幾味藥都不算常見,其中又以一味天玄參最難找到。因此,賀枕書原本是想自己先嚐試尋藥,等尋到了藥材,再將方子拿出來。

 可既然吳大夫已經知曉這事,裴家人這邊必定瞞不過去,只能如實告知。

 他與裴蘭芝一起出了臥房,將事情告訴了裴木匠和周遠。

 果不其然,這兩人也沒什麼主意。

 院子裡一時間沒人說話,賀枕書打破沉默:“那些藥材我應當能想想辦法,你們再給我一點時間。”

 裴木匠抬頭看向他。

 裴長臨和裴蘭芝都生得很好看,裴木匠的模樣自然不會太差。他年紀不大,甚至還不滿四十,不過因為常年在外風霜雨淋,模樣瞧著比真實年紀蒼老一些。

 裴木匠似是斟酌片刻,應道:“成,小書要是有法子,那就試試吧。”

 他重新拿起刮刀,麻利地幹起活來:“不用勉強,實在不行,等這批料子做完,我去府城跑一趟。”

 前世,那藥材最終也是裴木匠託人找來的。

 他這些年不僅在村中做活,也去過縣城和府城,參與過官府的河渠改道及水利橋樑修建。真想求個藥材,其實不能說全無門路。

 不過匠人素來被人看輕,城裡那些大人物又哪會隨便幫他這鄉下木匠的忙。

 賀枕書不知道裴木匠為了尋到那藥材到底託了多少人,在這其中又受過多少白眼和閉門羹。他只知道,前世的裴木匠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第二天便啟程去了江陵府城,一去就是大半個月,回來時連頭髮都白了大半。

 藥是找到了,但這其中付出的艱辛和代價可想而知。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賀枕書不希望前世的事再次重演。

 而且,前世裴木匠啟程去府城,是賀枕書嫁進裴家一個多月之後的事。那會兒裴家手頭已經沒那麼緊,不像現在,為了辦婚事把錢花得七七八八,就是想去府城,也沒這麼多錢。

 生計,永遠是困擾他們這些底層百姓最深的問題。

 賀枕書沒再胡思亂想下去,裴蘭芝去工具房裡拿了兩把輕便的小砍刀,遞了一把給賀枕書。

 做油紙傘工序複雜,竹材刮青後要鋸成一長一短兩個圓筒,分別用來做上傘骨和下傘骨。其中上傘骨長一尺五寸,下傘骨長七寸五分,必須分毫不差。

 鋸出竹筒後,還要用砍刀將其劈成二十八根粗細均等的傘骨,再打磨光滑。

 這工序若讓裴木匠自己來,不消一個時辰就能全弄好,可他今兒個是想教家裡人手藝,便有意放慢了速度。

 裴木匠還在教周遠刮青,見裴蘭芝拿了工具,便指了指旁邊鋸好的幾根竹材,讓他們去試試劈傘骨。

 老一輩裡有個說法,一把油紙傘必須用同一根竹子做出來,否則容易斷裂損壞。因此,一根竹子滿打滿算只能做兩把傘。

 裴木匠運回來這一車竹材,除去可能出現的損毀,也就夠做十幾把傘。

 賀枕書沒敢直接用裴木匠鋸好的竹筒,而是從地上撿了塊不足五寸長的廢料練手。

 第一刀劈下去就歪了。

 賀枕書:“……”

 前世裴木匠同樣運回來一批竹子教全家人做傘,不過那時的賀枕書沒這麼快得到全家信任,因此沒有跟著學,而是留在屋裡照看裴長臨。

 ……他原本以為不會有多難的。

 賀枕書嘆了口氣,抬眼只見裴蘭芝動作麻利,已將竹筒對半劈開,又劈成了等分的四塊。她雖然不會做油紙傘,但做過其他竹編物,知道該如何將竹子劈開,削成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