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賀枕書問:“有沒有與蒙學相關的書?《千字文》、《三字經》什麼的。”

 “有!”書生道,“蒙學書籍都放在後頭,客官與我來吧。”

 他熱情地領著賀枕書往書肆深處走,他們身後,裴長臨站在原地,微不可查地蹙起眉。

 這個人……是不是過於熱情了。

 和他有這麼熟嗎?

 那書生一改方才冷淡的態度,不僅極其細緻地向賀枕書介紹書籍,還在見縫插針詢問,他究竟是如何背會這麼多書,有沒有什麼竅門。

 兩人在那頭聊得熱火朝天,裴長臨眉宇擰得越來越深。

 他思索片刻,抬手抵住唇,輕輕咳嗽兩聲。

 可屋內那兩人離得遠,又聊得過於專注,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

 裴長臨:“……”

 他面沉如水,背靠在櫃檯上,深深吸了口氣:“咳咳咳——”

 “怎麼了?”賀枕書終於注意到被他丟在櫃檯邊的夫君,他快步走過來,扶起裴長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胸口疼嗎?”

 “沒事。”

 裴長臨手掌按壓在心口處,又低低地咳嗽了兩聲,話音卻顯得沒什麼力氣:“就是這裡頭有點悶……”

 “不用管我,我歇會兒就好。”

 “說什麼傻話呢,怎麼可能不管你。”賀枕書扶著他,對身後跟上來的書生道,“許公子,今天就先聊到這裡吧,這幾本書勞煩你替我包上。”

 書生表情似乎有些惋惜,但他沒再說什麼,依言將賀枕書方才挑中的幾本書籍包好。賀枕書付了錢,拿著書,扶起裴長臨往外走。

 賀枕書扶著裴長臨走出書肆所在的小巷,在路邊的石凳坐下。後者依舊捂著心口低著頭,似乎不大舒服的模樣。

 賀枕書收起臉上擔憂的表情,直起身,悠悠道:“行了,還裝呢?”

 裴長臨:“……”

 “沒裝。”裴長臨抬頭看向他,極小聲道,“真不舒服。”

 賀枕書微笑起來:“是身子不舒服,還是心裡不舒服?”

 裴長臨眸光略微躲閃,沒有答話。

 “你不喜歡我與旁人說話,不想我忽視了你,你得說出,我怎麼會知道呢?”

 賀枕書不是那種遇事喜歡憋著的性子,但他不是不能理解裴長臨的想法。

 這人自小體弱多病,這麼多年,但心裡其實是有些自卑的。他覺得自己比不上那些身體健康的人,覺得自己可能活不長久,因此把自己封閉起來,不敢與人親近,也不敢輕易允諾什麼。

 認識賀枕書以後,他一直在竭力改變自己,但那長年累月養成的性格與行事習慣,卻沒辦法很快改變。

 賀枕書無聲嘆了口氣,用空閒的那隻手握住裴長臨的,手指糾纏把玩:“說點什麼嘛。到底誰才是相公啊,事事都要我來主動,要不你嫁給我得了?”

 “我……”裴長臨張了張口。他垂眸看向兩人交握的手,手指收攏,將賀枕書的手握緊掌心。

 他又抬起頭來,輕聲問賀枕書:“你會嫌我嗎?”

 他病得那樣嚴重,治療了這麼久也沒有多少好轉,許多常人能做的事他都無能為力,甚至……甚至沒辦法像尋常夫妻一般與夫郎相處。

 “傻子。”賀枕書又笑起來,他稍稍貼近,眼底倒影著裴長臨的模樣,“我都吻你了呀,我如果嫌你,為什麼會吻你?在你眼裡我是這麼隨便的人嗎?”

 “當然不是。”裴長臨連忙搖頭,“我從沒有這麼想,我不會……”

 賀枕書打斷他:“那就別胡思亂想。”

 他坐直身體,憤憤道:“哪有你這樣的夫君,方才騙我就算了,現在還懷疑我的心思。你要是再這樣,我就不和你過了,跟你的木頭疙瘩過一輩子去吧!”

 他說著,作勢就要起身離開,卻被裴長臨拉住了。

 裴長臨低聲道:“只想和你過。”

 賀枕書唇角抿開一點笑意,又別過臉,故作冷淡道:“說什麼呢,大聲點,聽不見。”

 裴長臨眼眸垂下。

 他摩挲著賀枕書的手指,緩緩低下頭,在他掌心落下一吻,鄭重道:“我只想和你過,是真心的。”

 翌日,賀枕書特意起了個大早。

 他還是照常先替裴蘭芝料理了家務,才回屋收拾東西準備出門。

 這些天忙著收徒,但他自己的事也沒忘記,要給胡掌櫃送去的書信已經寫好。他最終沒有將書信寫得太過賣弄,只平實謙遜地將自己的想法如實告知,並附上了兩幅這些天剛繪完的田園山水圖。

 集鎮上有驛站可以送信,他今日便是打算去鎮上買書時,順道將書信寄走。

 至於最終結果如何,只能聽天由命。

 賀枕書回屋將書信與畫作收好放入懷中,卻沒急著走,又轉身去了床邊。

 裴長臨還睡著。

 倒不能怪小病秧子偷懶,他身體底子太差,需要花費比旁人更多的時間來休息,才能勉強恢復精力。不過……

 “昨晚還說一定能起得來,要陪我去鎮上的。”賀枕書趴在床頭,伸出手指輕輕在裴長臨臉上戳了一下,低聲道,“你再不起,我就要走咯。”

 按賀枕書自己的想法,自然是不希望裴長臨也跑這一趟的,這人近來身體才恢復過來一些,應當在家好好休養才是。但裴長臨卻不依,纏了他一晚上,偏要與他一道去鎮上。

 那股子人走到哪兒都要跟著的纏人勁,完全不比家裡的大黑差多少。

 由於這人過於執著,賀枕書也不敢丟下他自己離開,否則這人醒來恐怕又要鬧脾氣。

 最後還是得讓他來哄。

 但如果是他自己不肯起床,那就怪不得任何人了。

 賀枕書這麼想著,床上的人忽然動了動。可他沒有馬上坐起來,只是翻了個身,扯過被子將半張臉埋進了被子裡。

 然後便再沒有別的動靜。

 賀枕書:“……”

 賀枕書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無奈地搖了搖頭,正起身打算離開,卻被人抓住了手。

 “……我醒了。”裴長臨聲音輕啞,帶著點鼻音,“馬上就起。”

 他壓根沒有睜眼,眉宇緊緊蹙著,就連說話的聲音也彷彿是半夢半醒。可他仍然固執地抓著賀枕書的手,深色的棉被裡伸出一截蒼白修長的手腕,突出的腕骨輪廓精巧,透著一絲脆弱感。

 賀枕書徹底沒脾氣了,握著對方的手塞回被子裡,趴在床邊靜靜等待。

 過了好一會兒,裴長臨終於從那腦子醒了,但身體沒醒的狀態中清醒過來。賀枕書任勞任怨,幫著人打水梳洗,前後多折騰了足足大半個時辰,兩人才慢吞吞出門。

 不過因為帶上了裴長臨,他們沒法步行前往集鎮,只能選擇去村口搭車,最終到達集鎮的時間倒是還早。

 早市尚未散去,主街上人來人往。

 賀枕書領著裴長臨穿行在人群中,沒急著去書肆,也沒急著去驛站,先停在了一家包子鋪前。小病秧子今日起得太早,起床後一點東西也吃不下,只在賀枕書的逼迫下喝了碗早晨裴蘭芝剛煮好的素瓜湯。

 這會兒距離出門已經又過去了小半個時辰,再不吃點東西,這小病秧子就該餓壞了。

 剛出鍋的包子蒸得宣軟,比拳頭還大,還在冒著熱氣兒。賀枕書買了兩個,用油紙包著塞進裴長臨手裡。

 小病秧子在吃食上倒還挑剔,不喜吃油膩葷腥的食物,若不是大夫耳提面命,讓他要多吃點肉補身子,他連碰都不會碰。

 也不愛吃肉包子,偏喜歡那一文錢兩個的豆腐粉條素餡兒包。

 倒是很好養活。

 賀枕書看向身旁慢悠悠吃包子的人,在心裡這麼想著。

 似乎是注意到賀枕書在看他,裴長臨動作一頓,伸手將包子遞了過來。兩個白白胖胖的包子被裹在油紙裡,緊挨著,裴長臨只咬了其中一個,另一個還沒動過。

 許是自小重病養成了內斂的性子,裴長臨身上沒有尋常莊稼漢那種大咧咧的氣質。說話做事不緊不慢,吃東西的動作也斯斯文文,這種尋常漢子兩三口就能吃完的包子,他小口小口地咬,能吃上好半天。

 賀枕書注視著他手裡的包子,緩慢傾身過去。

 他碰也沒碰那個完好的,就著裴長臨咬過的地方,小小地咬了一口。

 素餡兒包子沒有肉包子特有的肉腥味,但內餡也帶著油脂香。湯汁浸進鬆軟的麵皮裡,混著剁碎的豆腐粉條,別有一番滋味。

 賀枕書嚥下那口包子,在裴長臨錯愕的神情中舔了舔嘴唇:“味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