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監管修建進度一事,倒是可以找兩個經驗豐富的工匠幫忙。可翻修庭院的設計全是裴長臨一人的想法,若臨時遇到需要修改的地方,就只能讓他來,無法假手他人。

 這樣一來,恐怕他得去望海莊住上好幾個月。

 賀枕書明白了他的顧慮,跟著皺起眉。

 裴長臨要是去了望海莊長住,他定然是要跟著去的。這小病秧子幹起活來最容易廢寢忘食,就連在家中時,要沒有他的提醒,這人都會時常忘了喝藥。讓這人獨自去鎮上住幾個月,他是絕對放心不下的。

 可他要是也走了,誰來教安安讀書呢?

 望海莊招工這消息,本就是阿青告訴他們的。若不是有阿青,他們恐怕壓根趕不上這麼好的機會,更不會有之後的事。

 斷不能為了這個,便違背當初與阿青的約定。

 賀枕書思索片刻,問:“你說,如果我們將安安也帶過去……”

 這是他能想到唯一的法子。

 因為賀枕書和裴長臨近來頻繁往來於兩地,安安的課業本就被耽擱了不少。如果能跟著他們一道去望海莊,他就有更多時間能讀書習字,還不需要提心吊膽被人發現。

 至於阿青那邊,他本就有將安安送去鎮上讀書的念頭,若明年安安順利考入官學,他同樣要住在鎮上。現在不過提前了半年,賀枕書覺得對方應當不會反對。

 但……

 裴長臨問:“姓周的會答應嗎?”

 安安名義上是裴長臨的徒弟,如今他要去鎮上主持建造,帶上徒弟去見見世面也無不可。但那姓周的先前連讓安安去鄰村讀書都不肯,他會不會願意讓安安跟著他們離開,還真說不好。

 “等一會兒阿青來接孩子,我先與他商量商量吧。”賀枕書道。

 “好。”裴長臨點點頭,“如果阿青和安安都願意,我親自去與周常聊聊。”.

 晚些時候,阿青了他們的想法。

 與賀枕書想的一樣,知道他們想帶安安一道去望海莊,阿青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相處這麼長時間,阿青對裴長臨和賀枕書的品行都信得過,何況此事無論對他還是對安安,都是有利無害,這兩人願意這麼做,他是非常感激的。

 至於安安,也只是不捨地把腦袋埋在阿青懷裡,不哭不鬧,靜靜想了一會兒,便輕輕點了頭。

 但周常會不會答應,阿青心裡也是沒底的。

 裴長臨問:“他現在在家嗎?”

 莊上的施工因為先前那意外還暫停著,盧員外在信中也說了,希望裴長臨能儘快前往主持大局。他們不能耽擱太久,最好今日便將事情定下來。

 “在是在的,不過……”阿青欲言又止。

 阿青家與裴家相距不遠,裴長臨和賀枕書跟著阿青一道去了他家。阿青家與村中許多戶人家一樣,是用泥牆做的房屋,屋外用籬笆圍了個小院子,院中種著些簡單的瓜果蔬菜。

 不同的是,他用來做院牆的籬笆上纏著不少花枝,淡粉色的花朵在枝頭綻放,被精心修剪得十分美觀。賀枕書每次從他家門前經過,都要忍不住看上好長時間。

 院門虛掩著,兩人跟著阿青推門走進院子,剛走到屋前,忽然有一人從裡面用力拉開了房門。

 “他孃的怎麼去了這麼久,飯都沒做——”男人罵罵咧咧走出來,身上還帶著濃濃的酒氣。

 賀枕書先前也遠遠見過周常幾次,這人的模樣其實不算太差,放眼整個村子能稱得上是中上水準,否則當初阿青也不至於看上他。可惜,這幅皮囊被酒色財氣掏空了身子,眼底常年泛著不正常的青紫,神情也總是萎靡不振。

 瞧著總讓人覺得不大舒服。

 相由心生,多半就是這個意思。

 周常一句話沒說完,看清了面前的人,笑了笑:“喲,是裴家老二啊,你怎麼來了?莫不是那臭小子又惹什麼麻煩了?”

 從安安去裴家讀書到現在,這姓周的從出這樣的話,賀枕書心中莫名不悅,忍不住皺起眉。

 “夫君……”阿青牽著孩子,與他說話時聲音放得極輕,像是有些怯懦,“長臨他們……是有件事想與你商量。”

 周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裴長臨和賀枕書,轉頭進了屋子:“有什麼話進來說吧。”

 屋內酒氣更重,桌上放著幾個喝空的酒壺,有一個甚至滾到了地上。阿青讓孩子先進屋,自己彎下腰收拾周常留下的殘局。

 裴長臨開門見山,直接將來意告訴了周常。

 周常的反應卻超乎他們所料:“那當然好啊!”

 男人嘿嘿一笑,接著道:“前幾日鄉親們就在議論,說你得了鎮上大人物的賞識,沒想到竟是望海莊。安安小小年紀,能跟著師父去莊上見大世面,那是天大的好事啊!”

 周常這態度是賀枕書沒想過的,不過他很快便明白過來。

 之前這人不希望安安讀書,那是因為讀書考取功名後,便是走上了仕途,就成了官家老爺。到時周常這一介農戶,在家裡便徹底沒了地位,做事還得看兒子的臉色。

 而學木工活不一樣。

 做了木匠,安安依舊要生活在村子裡。就像裴家那樣,除了賺錢的門路比普通農戶多些,地位與先前相差無幾。

 這人並非是不希望兒子離開自己,他只是不希望……安安脫離他的掌控,騎到他的頭上。

 哪怕會耽誤了兒子的前程,他也不在乎。

 裴長臨並不健談,既然周常沒有反對,他便沒再繼續與他多說。他拒絕周常讓他留下喝一杯的邀請,帶著賀枕書離開了周家。

 “真不知道阿青怎麼忍下來的。”走出周家院子許久,賀枕書伸手在面前扇了扇,皺著眉,“你聞聞,我身上是不是也染上酒味了?”

 裴長臨失笑。

 但他還是湊了過去,故作認真地低下頭,在賀枕書脖頸間輕輕嗅了下:“明明還是很香。”

 然後便被賀枕書一巴掌拍開。

 “越來越壞了。”賀枕書瞥他一眼,“沒個正型……”

 裴長臨輕笑一下,將小夫郎的手握進掌心:“我錯了,別生氣。事情都解決了,該開心點。”

 他們的確是該開心的。

 事情塵埃落定,他們過兩日便會前往青山鎮,那時,他們會迎來一段與過去截然不同的生活。雖然只是暫時,但那同樣是個好的開端。

 正值夕陽西下,二人行走在村中的石板小路上,抬眼望去,遠處天空被夕陽映得鮮紅,田野間盡是準備歸家的人。

 裴家早結束了玉米的種植,持續近兩個月的農忙結束,村中又恢復了以往安寧悠閒的生活。

 賀枕書看著看著,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我們成親到現在,已經三個多月了吧?”

 “三個月零二十三天。”裴長臨想也不想便答了出來,還略顯不悅地看向賀枕書,“你竟然都不記得?”

 已經快四個月了。

 賀枕書不像農家子弟對日期那麼敏銳,而近來種種事宜不斷,更是讓他過得忘了日子。也讓他忘記了,這是他輪迴這麼多世以來,在下河村待得最長的一次。

 他的輪迴……已經結束了嗎?

 最初與裴長臨在一起時,賀枕書還時常午夜夢迴,總擔心自己哪天醒過來,又回到剛開始的那一日。他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做噩夢,不再總是想著那一次次的輪迴,乃至像現在這樣,將那些事情完全拋到腦後。

 與裴長臨在一起的每一日,日子過得平淡又簡單,卻每一日都很充實。

 充實到讓他都想不起過去那些令人傷心的事。

 賀枕書抬眼與裴長臨對視,後者似乎很在意賀枕書不記得他們婚期這件事,眉梢微微揚起,還在等著賀枕書給他個說法。

 或者說……等著賀枕書哄哄他。

 賀枕書無奈地笑了笑,道:“好,我錯了,下次一定記住。”

 “你記不住也沒事。”裴長臨自然不會真的與他賭氣,但這不妨礙他看見小夫郎服軟又開心起來。他重新牽起賀枕書,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你要是忘記了,我就提醒你,每天提醒一遍都成。”

 “你的腦子就是用來做這些的?”賀枕書低哼一聲,“你還是省省精力吧,別覺得接下了盧家的活,就全都萬事大吉。翻修庭院那麼大的工程,主持建造又要操心方方面面的事,你接下來還有得忙呢。”

 “嗯,我知道。”裴長臨偏頭看他,眼底盛著光亮,“會越來越好的,我們都是。”

 賀枕書一愣,垂下眼眸。

 裴長臨的確是越來越好了,不過他……

 先前送去胡掌櫃字畫行的那兩幅畫,至今也沒有後續消息。距離當初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月有餘,期間他們幾次前往青山鎮,賀枕書都沒敢去字畫行問一問。

 甚至看見那店面都是繞著走的。

 裴長臨自然知道他的想法,他腳步微頓,正想說什麼,聽見後面傳來喊聲。

 “裴家的,有你們的信!”

 來者是個與他們年齡相仿的少年,個子不高,揹著個大大的背囊。此人往返於附近村落送信,對他們都不陌生。

 他三兩步跑到兩人面前,從背囊裡翻翻找找,掏出一封書信。

 口上還封了漆。

 賀枕書把信接過來,隨口問了句:“哪裡送來的信?”

 少年回答:“好像是青山鎮,那個叫什麼文和齋的字畫行。”

 賀枕書:“……”

 怎麼說什麼就來什麼!

 少年送完信便轉身離開,賀枕書拿著那薄薄的信封,卻覺得這東西彷彿有千金重。他閉了閉眼,又深深呼吸,還是沒敢直接將書信打開。

 “你來。”他一把將書信塞到裴長臨懷裡。

 裴長臨哭笑不得。

 他看了眼面前那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的小夫郎,又看了看手裡的書信,道:“那就我來打開?”

 賀枕書連眼睛都閉上了,飛快點了點頭。

 他這副模樣,倒讓裴長臨也跟著有些緊張。他心跳微微加快,無聲地換了口氣,將信封拆開。

 信封裡裝了一封長長的書信,裴長臨掃了一眼,的確是胡掌櫃的字跡。

 但他沒有細看。

 因為隨著那書信附上的,還有另一樣東西。

 那是一張面值五十兩的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