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隻喵 作品

第 52 章 “竇郎君追過來了...


長草疏疏落落鋪滿岸邊,昨夜裡下了雨,疾馳的馬蹄踏過時激起大片飛濺的泥水,星星點點甩在障泥上,亦落在竇晏平白袍的下襬上,少年絲毫不曾留意,黑眸望著河道上點點白帆,一聲聲高呼:“櫻娘,櫻娘!”

少年人目力極佳,於是很快看見了那艘泊在水邊淺灣的大船,周虎頭描述得清楚明白,一人多高的客船,白帆,灰色船身,昨夜裡冒著雨起行,等他覺察到不對時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艘船載著她們一點點遠去。

雖然她用的是五娘這個名字,雖然周虎頭並不曾看見她的真面目,但竇晏平知道,是她,只有她才能如此聰明,只有她才能一次次從裴羈手中逃脫,那麼頑強,從不放棄。

她已經竭盡全力,眼下,該是他接過她的擔子,救她出來了。

“櫻娘!”催馬衝向客船,“我來了!”

客船上。

蘇櫻坐直了,那些灰心絕望,那些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勞的倦怠都被這一聲熱烈過一聲的呼喚沖淡了,眼前浮現出久違的,竇晏平的臉,讓人眼梢發著熱,急急起身應了聲:“我在這裡!”

聲音出口,自己也覺得細弱無力,他必定是聽不見的,拔腿往外跑,手被握住了,裴羈看著她,漆黑眸子裡帶著冰冷的威壓:“坐下。”

蘇櫻重重一甩,沒能甩脫,他抓得那麼緊,黑沉沉的眸子裡她的身影被壓到最小,他揚聲道:“開船。”

船身晃了一下,蘇櫻聽見水聲,漿聲,聽見船伕吆喝著起帆的聲音,看不見岸上,更看不見竇晏平,心中陡然生出恨怒,不知哪裡生出的力氣將他拼命一推:“讓開!”

船身恰在此時觸到了什麼,重重一晃,裴羈沒能站穩,在她拼盡全力的推搡下鬆開了手,蘇櫻飛跑著衝了出去:“我在這裡!”

岸上,竇晏平猛地抬頭,隔著遙遠的距離,看見船艙口急急向他奔來的身影,日思夜想,刻骨銘心,白帆一點點升起來了,她高喊著,聲音被風阻隔,斷斷續續:“平郎!”

“櫻娘!”竇晏平高聲喊著,“櫻娘!”

是她,他找到她了。縱馬衝進水中:“別怕,我來了!”

五花馬素白袍,是他,長安一別,恍如隔世,再相見時已經人事全非。蘇櫻強忍著眼淚,拼命向竇晏平揮手:“我在這裡!”

即便此生與他無緣,但他仍舊是這世上最關切她的人,全心全意,不帶任何目的,他會幫她,帶她出囹圄:“平……”

“櫻娘!”竇晏平邊跑邊喊,近了,更近了,能看見她消瘦蒼白的臉,讓他一下子心疼到了極點,嘶啞著聲音喚她,“別怕,我來了!”

她的喚聲突然被掐斷,有人追出來了,是裴羈,打橫抱起她,冷冷向他一望,咚一聲,撞上了艙門。

是他,果然一切都是他做的!渾身的血液都在灼燒,竇晏平厲聲叱道:“裴羈,你放開她!”

船越走越快,艙門緊緊關著,再聽不見她的聲音,河上起了順風,鼓著白帆不動聲色地疾行,竇晏平急急催馬,水深泥重,五花馬的四蹄全都陷進去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客船越走越遠,霎時間又小了一圈。

“櫻娘,”竇晏平一躍而下,趟著及腰深的河水,極力追趕,“櫻娘!”

“小將軍,”岸上李春帶著人追了過來,“水太深了危險,快回來!”

竇晏平踉蹌著又追了幾步,河水已經沒到腋下,便是有千分力氣,此時也使不出分毫,咬牙回頭:“找船,快!”

船艙裡。

光線陡然暗下來,見不到天日,感受不到風聲,竇晏平的呼喚都變成了微弱的響動,蘇櫻覺得腦中嗡的一聲,突然間失了理智,尖叫起來:“放開我,放開!”


又踢又打,拼命撕扯,裴羈既然不肯傷到她,便不能使出力氣來對付她,處處束手束腳,抓住了左手,她便右手來撕,抓住了兩隻手,她便用腳踢、蹬。她一邊踢打一邊歇斯底里地尖叫,漲紅著臉,狀如瘋癲,讓人驚詫,又覺得可憐,外面雜沓的腳步聲,阿周和侍從們聽見動靜都趕了過來,拍著門不停詢問,裴羈隔著門叱一聲:“都退下!”

回眸,她還在掙扎,滿頭大汗,氣咻咻地幾乎喘不過氣,裴羈又憐又惱,伸臂箍住了將人抱緊,拈起她汗溼的頭髮掖到耳後,柔聲道:“念念,我……”

為什麼那麼性急,不讓他把話說完。他會娶她的,她不必擔心名分,不必擔心今後顛沛流離無枝可依,更不必擔心孩子,他會娶她,她從一開始反覆詢問,要的不就是這個麼。

念念兩個字像是炸雷,轟一下炸響,將精疲力盡後稍稍平復的情緒再次擊潰。他怎麼敢!這名字豈是他能叫的?他竟要她所有珍貴的東西全都毀了嗎!蘇櫻咬著牙低吼一聲,猛地抓住,向著裴羈的咽喉重重咬下去。

裴羈急急躲閃,推開了她,她便順著他這一推撲下來,咬住他的肩膀,裴羈急急向前聳肩,她咬不住,人落下來,他伸手想要握她的臉,她便狠狠一口咬在他手上,在手掌的側面,咬住了便不肯放,細白的牙齒緊緊咬合,霧濛濛的眼睛失了霧氣,瞪得大大地看著他,裴羈看明白了,全都是恨。

她竟是恨他的。裴羈壓著眉,沒再說話也沒有動,任由她死死咬住,她似乎把全身的力氣都用上了,很快咬破出了血,牙齒陷在皮肉裡,依舊磨得咯咯作響,她猶自不滿足,喉嚨裡發出低低含糊的聲響,像狂暴的小獸。

裴羈安靜地站著。並不覺得疼,只是有些疑惑,她什麼時候竟如此恨他了呢。耳邊聽見漿聲、水聲,風吹船帆,噗噗的動靜,船開得很快,竇晏平追不上的,但竇晏平不會放棄,還會繼續追著。

實在可笑。她幾次逃走,從不曾去過劍南,她對他也無非如此,大約也只有竇晏平以為,她是非他不可的吧。

蘇櫻死死咬著,牙齒都咬得酸困,嘴裡全是甜腥的血味兒,讓她有一霎時疑惑,狠毒如裴羈,他的血竟也不是涼的。喉嚨喊得嘶啞了,頭皮發著緊,那些鬱積的憤怒和驚怕都隨著這歇斯底里的瘋狂發洩出去,此時人只剩下一副驅殼,竭盡全力後極度的疲累。

再多的恨,力氣不濟,終是也鬆開了口。

裴羈縮回手,看見蘇櫻蒼白的臉,低垂的眸子。白,黑,和唇上極致的紅,染著他的血,還有她自己的底色。除了這三種,她臉上再沒有別的顏色,這三種色的衝擊如此強烈,讓人有些暈眩,中了毒一般,只是牢牢看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