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隴 作品

第 32 章 共處一室。


只聽老劉說:“病中之人最容易夢魘了,可惜梅麗莎跟著路易斯大夫回診所搶救病人去了。要不要我上去把聞小姐喚醒?魘久了會傷神傷身。”

陸世澄默許。

老劉剛要上樓,陸世澄卻放下文件起了身,聞亭麗跟老劉不熟,噩夢裡貿然被陌生人喚醒,只會受到更大的驚嚇。

他上到二樓,徑直穿過那間套房,臥室門半掩著,她的夢囈斷斷續續從房中傳出。

距離一近,他終於聽清楚她喊的是“姆媽”,哭聲痛苦而壓抑。

這光景莫名熟悉,叫他怔在門口,有些深埋在腦海中的記憶,驟然被這一聲聲的“姆媽”撬動。

他知道,在夢裡,目睹摯親離去時的痛苦絲毫不亞於清醒時的感受,她本來就病著,這樣會加重病情。

他於是抬手重重敲門,聞亭麗卻哭得越來越急了。

忽聽床架吱呀作響,她似在夢中激烈地掙扎起來,往裡一瞥,隱約看到她滾到了床邊,那是高架床——他趕忙進屋,剛好來得及把她的身體攔在床畔。

她魘得厲害,身軀仍一個勁向下墜,他只好用膝蓋和右手固著她的左半身,左手圈住她的另一半身體,等她不再動了,便搡動她的肩膀試圖把她喚醒,不料,聞亭麗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霍然睜開了眼睛。

兩人目光相撞。

陸世澄想要抽身卻沒能成功,只得耐著性子等她自己徹底清醒,光線雖然有點暗,待久了也就適應了,他看見了她臉上的淚痕,也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渙散。

她眼神中殘留著遺憾、傷心、不捨和痛苦……

他靜靜看著她,眼前這個聞亭麗與平日的聞亭麗判若兩人,平時的她,彷彿永遠有說不完的話、用不光的精力、揮灑不完的熱情,但面前這個聞亭麗,卻是那樣脆弱而可憐。

***

聞亭麗夢見自己一腳踩空,整個人向懸崖下墜去,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人在底下託了她一把。

她驚魂不定,喘著粗氣,就那樣茫然地望著上方,等到渙散的意志重新聚攏,才認出被自己抓著的那個人是陸世澄,

她的思維瞬間凝固住了,半黑暗中,陸世澄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彷彿在失神。

眼前忽一亮,陸世澄抬手撳亮了床邊的檯燈,藉著光線認認真

真打量她一晌,很輕地把她推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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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後,他並未在房內停留,而是迅速退了出去。

就聽管事在外頭小聲說:“叫醒了就好,這又哭又喊的最損耗神志了……好好,我馬上把吃的端上來。”

聞亭麗木呆呆聽著,方才那一幕究竟是怎麼回事?陸世澄怎會出現在她的床邊……

她做噩夢了?夢中的光景歷歷在目,夢中那些話也句句在心。

她哭了多久?鬧了多久?聽管事那意思,陸世澄大約是聽到不對勁才過來察看。

想到剛才自己抓著陸世澄不放的光景,她再也躺不下去了,強撐著推開被子,一下地,驚覺身上衣裳裡裡外外都是溼的,這樣溼……她扶著床架呆呆想,許是吃過退燒藥的緣故,她究竟昏睡了多久,窗外天色已暗,起碼也是黃昏了。

一轉頭,才發現床尾疊著一套乾淨衣裳,那正是她早上換下來的那套,這會兒已經被人洗過和熨過了。

她朝外屋投去感激的一瞥,抱起衣裳挪進旁邊的盥洗室,盥洗室裡有一面鵝蛋形的西洋鏡,一照之下,她被自己的模樣嚇了一大跳,面色慘白如紙,烏黑的溼發一縷縷黏在額上,滿臉都是淚痕,眼睛更是紅腫得像桃子。

陸世澄方才看她的眼神那樣古怪,大約也是因為被她這副鬼樣子嚇到了。按她平日的性子,非得好好梳洗一番才肯出去見人,可她現在實在沒力氣再盥洗。

“咚-咚-咚。”僕人突然在外面輕輕敲了幾下門,“聞小姐,您沒事吧,您高燒剛退,眼下不宜馬上洗頭洗澡,以免再次暈倒。”

聞亭麗忙應道:“好”。心裡卻疑惑管事怎麼知道她正琢磨著盥洗,掬一把水將臉洗淨,又拿肥皂洗了下額髮,對著鏡子左看右看,自覺清爽許多,這才換衣裳出屋。

餓了一整天,走在地上,她感到雙腳猶如踩在棉花上,好不容易挪到外屋,卻沒看見陸世澄。

老管事一個人在桌上擺飯食。

“聞小姐剛才做噩夢了吧?先喝碗寧神湯。”管事含笑端過一碗熱氣騰騰的湯,看聞亭麗怔怔的,只當她疑惑這湯的由來,便笑道,“鄺先生有位小輩幼時經常發夢魘,魘起來就跟聞小姐方才的情形一模一樣,為這個,家裡常備著幾味安神的藥材,本來這東西已經好些年不太用得著了,沒想到今天倒派上用場了。”

聞亭麗暗想,鄺先生的這位所謂“子侄”多半就是陸世澄,不然家裡不會大費周章常年預備著。

陸世澄幼時經常夢魘麼?也是因為思念姆媽的緣故?他不像常人能哭能喊,一旦發夢魘只能自己熬著,這樣反而更傷身。

正自胡思亂想,忽瞟見管事在一旁好奇地打量自己,聞亭麗早疑心管事瞧見了房裡的那一幕,不免有些不自在,厚著臉皮坐到桌邊,氣若游絲地說:“謝謝。”

這回不是裝的,她是真沒力氣,桌上擺了不少吃食,樣樣都是細軟好消化之物,八寶粥換成了更清淡的蓮子粥,粥裡另外加了糖,吃起來比中午那一碗還要香甜。

她本就愛吃甜食,這下更合胃口了,幾樣東西一下肚,力氣恢復了八成,精神頭一好,心思便重新活絡起來,笑吟吟抬頭望向管事,琢磨著說點什麼,這時,一個人突然從外頭走了進來,對管事點點頭示意他退下。

“陸小先生。”聞亭麗有些無措地直起身。

陸世澄看著管事把東西撤下去,這才轉眸望向她。

【好點了麼?】

“我好多了。”聞亭麗忙點頭


“還沒來得及謝謝陸先生,因為這場病叨擾了您一整天。對了,剛才的粥點真好吃,說來奇怪,每回我生病或是難過的時候,吃點甜的馬上就會好一大半。”

她急於說些閒話來化解先前那一幕的尷尬,陸世澄卻徑直走到她面前,藉著頭頂那盞綠瓔珞西洋燈的光線,異常專注地端詳她的眼睛。

聞亭麗呼吸一滯。兩個人頭一次站得這樣近,近得可以看見他瞳孔的顏色,她們一家人都是深茶色的眼珠,他的眼瞳卻極黑,她看見了他眼珠裡的自己,小小的兩團影子,像兩片漂浮在水裡的淺色葉子,伴隨著輕緩的呼吸,微微盪漾著。

她的臉莫名開始發燙,下意識後退一步:“陸先生……”

陸世澄未動,只舉了舉手裡的一樣東西示意她接過去。

那是小小的鐵盒,盒子底下還附著一張紙,紙上寫著幾行字。

【路易斯回診所接診另一位危重病人去了,走前交代我,等你醒來之後先看看你的眼白,發黃的話,可能感染了肝炎,必須立即通知他。】

此話一出,聞亭麗馬上忘了剛才那種異樣的感覺,非常緊張地問:“那麼我的眼白是黃的嗎?”

陸世澄垂眸掩去了眼中的笑意,對她搖搖頭,沒有打電話,而是坐到一旁的沙發上,聞亭麗鬆了口氣,旋即又有些訕訕的,她也真是的,居然誤以為陸世澄要佔她便宜,趕忙轉移話題,指了指鐵盒:“這又是什麼?”

陸世澄指指紙條示意她自己往下看。

【如果你醒來後還在發燒,也需儘快幫你通知路易斯。體溫,你自己量。】

聞亭麗捧著鐵盒回臥室,其實不必測她也知道自己退燒了,因為腦袋不再疼痛欲裂。

往衣服裡塞體溫計的時候,她悄悄望一眼門外,陸世澄大概是有話要問她,並沒有馬上離開。

屋裡屋外都相當安靜,這種不遠不近的距離卻莫名有安全感。

陸世澄常常給人這種感覺,他不說話,待人也不特別熱絡,可他身上總有一種魔力,可以讓每一個跟他相處的人都輕鬆自在。這一點,就連不諳世事的小桃子也察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