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49 章 斬!(微修)


鳳寧看著他清瘦的背影,暖到了心裡。

就這樣,以寡婦自稱的鳳寧在女學館安頓了下來。

適應一個新環境不容易,鳳寧早出晚歸,沒有歇息的時候,白日上課鑽磨學館的規制章程,熟悉每一位女學生,夜裡又要挑燈夜戰,準備明日的課業。

鳳寧做任何一件事都很認真,孜孜不倦,樂此不疲。

她沒有閒暇想那個人。

*

忘卻是皇宮的常態,每日均有人悄無聲息離開,甚至不曾留下任何痕跡。

鳳寧也像是皇宮裡一道不怎麼起眼的漣漪,劃過之後沉入湖底,漸漸不為人知。

宮裡都是聰明人,尤其是養心殿的宮人,格外敏銳,該問的不敢問,不該問的打死也不問,哪怕如楊婉,發現鳳寧幾日不曾來御前伺候,也不敢多言。

倒是梁冰,一日夜裡當值,實在按捺不住,踵跡柳海進了他的值房,開門見山問,

“李鳳寧哪兒去了,整整五日不見她蹤影,延禧宮也沒了她的動靜,公公,陛下是不是處置了鳳寧?”

別看梁冰性子悶,不苟言笑,一旦那個人放在心裡,便輕易拔不出來。

柳海神色嚴肅盯著她回,

“梁冰,別的事咱家不管你,但李鳳寧三字,往後養心殿再也不許提。”

梁冰一呆,心頭鬱郁回了西圍房,一抬眼,那張熟悉的長條桌案還在,一左一右與她並排,她嫌擠,那丫頭卻非說喜歡跟她挨在一塊,新一冊《詩經》譯了兩頁開頭,小狼毫還沾著未褪的墨汁,那盞新發放的紫紗宮燈換了蠟炬,案後空空如也。

再無人在她忙得抬不起眼時,給她遞來一盞溫茶。

再無人俏生生蹲

在她身側,軟綿綿喚她一聲姐姐,蹭進來一頁賬目讓她指點。

再無人在她不得空用膳時,嬉皮笑臉強塞一記點心入嘴。

梁冰不知裴浚心裡如何。

總之她很難受。

空執杯盞張望窗外。

明月依舊,蟬鳴越幽,不見來時人。

*

裴浚連著五日不曾回養心殿,那一夜養心殿杯盞碎了一地,雨停後,他去了乾清宮,一個堂而皇之吃避子丸的女人,他沒有處死她便已是最大的仁德,不值當他動怒,更不值當他失態。

回到寂靜的乾清宮,這裡二十七架床,隨他選臥,他是天子,坐擁四海,揹負江山社稷,一個女人於他而言算什麼?

有的是願意給他生孩子的女人。

裴浚自嘲地笑了一聲,將這樁事從腦海拂去,重新投入公務。

錦衣衛和東廠每日均有浩如煙海的邸報送來皇宮,兩廂應照,相互牽制,裴浚靠著這些邸報掌控朝堂的動態。

他太忙了,乾坤在握,登基那日頒佈的宏偉藍圖是時候一樁樁去拓行。

及冠禮後,新政徹底鋪開。

先帝在世,窮兵黷武,冗兵冗員,民不聊生,裴浚登基便下旨“準兩京十三府,掌印官員,僉書,公侯伯都督,都指揮,及各部衙門自請裁員(<a href="http://.[co.co)(com)”
。</p>
                          

這一條最初雖是他與楊元正共同商定,楊元正畢竟身居朝廷多年,裙帶關係錯綜複雜,真正推行時備受掣肘,如今裴浚當政就沒那麼多顧慮,正好清算楊黨人員,大刀闊斧消減冗員。

廣開言路。

過去先帝不聽勸告,言路避塞,就連登聞鼓也棄之不用,裴浚重啟登聞鼓,許巡城御史與各科給事中輪流坐鎮,又召集三法司衙門,完善各級訴訟規章,修補增訂律法,令有法可依,有冤可訴。

先帝朝濫用官宦,積弊已久,不少宦官打著皇帝的名義奔赴各地,搜取民脂民膏,令當地官員商戶與百姓苦不堪言。裴浚於是輕簡各省駐地內侍,還政於民。

再有東南倭寇頻擾,裴浚下令大力操練水軍,整頓海防。

就這麼沒日沒夜忙了一個多月,一日月明星稀他去奉先殿給父母上了香,路過延禧宮附近,隔著數道宮門遙遙往延禧宮望了一眼。

延禧宮內有一座三層樓的亭臺,他恍惚記起,新年伊始,李鳳寧病重,他曾陪著她在頂樓看過一會兒煙花,那段時日她大病初癒,吹不得風,姑娘在屋子裡悶了幾日,非鬧著爬上了樓臺看煙花,他無奈陪她看了一會兒,後來見風大,愣是將人拎進了屋,她沒看盡興,窩在被褥裡埋怨了他許久,正因為此,後來才有了城牆那一場盛放的焰火。

裴浚立在咸和左門沒動。

夜深,知了歇了,整座皇城寂靜無人,月色被雲層遮去大半,灑落幽黯的光影,他背對著人,挺拔身影,模糊的輪廓,眉眼藏著無可撼動的逆流,

柳海陪著他站了許久,腰痠了背駝了,那人終於冷清地問了一句,

“她身子怎麼樣了?”

那夜他叫她滾,她冒雨而來,又是月事,又是避子丸,腹痛不止。

柳海聽了這話,猛然抬起眼,眼底覆過一陣陰霾,

“萬歲爺”

他倉惶往下一跪,冷汗沿著毛孔炸出來,整個人抖如篩糠。

裴浚聞聲驀地回頭,眼神又冷又黯,像是照不透的溝渠,

他雖然沒有說話,但柳海已經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巨大的錯誤,從來對帝心揣摩無二的人,這回

馬前失蹄。

他硬著頭皮解釋,
“那日姑娘得了萬歲爺的訓,便去了宮正司,宮正司的嬤嬤循例將她發配出宮了。”

空氣無端凝滯,揹著的那隻手緩緩垂了下來。

柳海只覺頭頂彷彿壓了一座巨山,急得滿頭大汗。

裴浚任用女官之時,行的便是制衡宦官的路子,所以女官與內宦隸屬不同,內宦歸司禮監管,女官分屬宮正司,趙嬤嬤流程是沒錯的,可御前女官豈可隨意發配,趙嬤嬤明顯假公濟私/處置了李鳳寧。

“萬歲爺,論理御前的女官離宮好歹也得經過司禮監,可那位趙嬤嬤估摸著是記恨上回鳳姑娘幫忙偷國璽的事,便裝聾作啞把鳳姑娘送出宮了,她手續辦的快,鳳姑娘走得也急,牙牌放出,宮牒也除了名,老奴發現時已來不及了”

柳海伏在地上,目光所及之處是那雙黑地繡金龍紋的烏靴,山河日月紋蔽膝幽幽蕩蕩,他彷彿看到那雙健碩有力的腿,只消抬一腳,他必死無疑。

那夜裴浚盛怒之下,依然沒處罰李鳳寧,柳海便咂摸出該是留有餘地的,可哪知李鳳寧順驢下坡這麼幹脆利落離開了呢,他得知消息時,已暗叫不好,可那時裴浚還在氣頭上,他哪敢觸黴頭,旁觀些許日子,見裴浚彷彿忘了那個人,也就不再提了。

可萬沒料到,只是往延禧宮邊上路過,便勾起了他的念頭。

想來,若是當初給個名分,如今也不至於尋不到人。

柳海這會兒差點將頭磕破。

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請旨將李鳳寧宣回來時,上頭陰沉落下一字,“斬!”

好在這回柳海精準地揣透聖意,知道要斬的是趙嬤嬤,他應了一句是。

龍靴調轉方向,往乾清宮去了,柳海慌忙起身,追了過去,小心翼翼在他身側問,

“陛下,您看老奴要不要將鳳姑娘宣進來”

裴浚一個眼風劈過去,“朕沒她不行?朕缺女人嗎?”

雖說趙嬤嬤有徇私之嫌,可真正要走的是她。

走了好,走得越遠越好,最好一輩子不要出現在他面前。

這樣一句話冷冷擲下,那道孤傲的身影逆著光,大步進了龍光門。

作者有話要說

鳳寧:我是個俏寡婦。

希昀:有些人活著,有些人死了。

裴浚:你是在內涵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