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書房不大,靜得很。




狄松實坐在書房一張胡桃木桌案後,背後陳列足足小半面牆的書、手抄本、筆記、圖冊,整齊有序,纖塵不染。




門外,狄先裕仔仔細細地端正衣冠,又深吸一口氣。




給自己打氣後,這才領著昭哥兒進了書房,穩穩當當地朝狄松實見禮。




狄松實端詳著一大一小兩隻,腦海裡閃過陶老說的話,還有他找差役們瞭解的情況。先對昭哥兒和聲道:“昭哥兒可想吃桑泡兒?祖父今兒得了些現摘的,肉滿多汁,甚為鮮甜。”




狄昭昭眼睛一下就亮了,忙不迭脆聲應道:“想吃!”




“我最愛吃桑泡兒了!”小孩喜滋滋地回憶可口的滋味,“最好是熟成油亮亮的紫紅色,甜甜的、滿是汁水的那種。”




狄先裕:?




臭小子你不是答應我,要給我壓陣的嗎!




他這麼大一個爹,難道還沒有一碟桑泡兒重要嗎?




狄先裕瞪視、怒視、瞠目而視——非常希望此刻自己的目光有類似“下刀子”“剜了一下”“如芒在背”的神奇效果。




可惜沒有。




狄昭昭什麼也沒感覺到,被桑泡兒勾走了注意力,樂顛顛地跟著僕婦,去到書房西隔間。




桑泡兒水靈靈的,裝在小肚大口的竹籃子裡,紫紅紫紅的堆成小山,惹人垂涎欲滴。僕婦還送來一盞山楂蜂蜜飲子,酸甜可口,消食健胃。




狄昭昭吃著桑泡兒、喝著甜飲,赤著小腳趴在地上玩木製九連環玩具,不亦樂乎。




毫無防備地掉進了甜甜的陷阱,幸福得冒泡。




另一頭。




狄先裕手心冒汗,磕磕碰碰地又回答完一問,只覺得腦子被掏空,靈魂被榨乾,就像是大考埋頭寫了一天卷子,再抬頭時,有股“我在哪,我是誰?”的茫然。




狄松實心中嘆了口氣。




別看他平日總是一副不甚滿意的模樣,但其實心裡,對狄先裕這個嫡次子還是頗為喜愛的。




雖性子憊懶,時而令人頭疼,但二郎性子是極好的,品行更是端正,每每都讓人感慨他心性豁達,疏朗大度,更懂知足常樂。




只是天資著實差了些,旁人三遍熟讀,五遍記下的文章,他讀二十次都不定能記住,還忘得快。




狄寺丞見他此刻兩眼發直,忽然道:“說說那枚幼童指印,能發現,還想出對比印證的法子,你還是有些能耐的。”




“爹,不是我啊!”狄先裕一個激靈,趕緊又補了一句,“真是昭哥兒,我就是弄了點灰,讓指印看清楚點,真沒別的了!”




他這麼解釋,狄寺丞反而坐直了身體,眸光如鷹。




但凡有過幾十樁查案的經驗,就知道若去排查詢問例如“你前天卯時去過xx地沒有?”之類的問題。




大多數人的回答都是“沒去過”“誰還記得前天的事”“沒印象”“xx地在哪?”




因為他們不在意,打心眼裡覺得和自己無關,回答順從本心,十分隨意,根本不會去想這地方是拋屍地。




如果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一個人,他說:




“沒去過。”然後很快補充一句,“我前天卯時和在張某家吃鍋子,離得那麼遠,怎麼可能在xx地?”




此人若神色或者語氣還有些不對,透著緊張或者心虛,那麼此刻只需要因地制宜詐上一句“那怎麼會有你的腳印?”“那你的荷包怎麼出現在那裡?”




有六成以上概率收穫一位面色大變、供詞前後不一致的嫌犯。




對狄寺丞來說,這份經驗和敏銳,已經在經年累月中化作了本能,他直了背脊,又問:“怎麼想到用地灰來顯露指印的?”




難不成還知曉有油漬的指印,最易附著沾染炭灰?




狄先裕:?!!!




怎麼想到的?難道我還能告訴你,我聯想上輩子刑偵懸疑劇裡穿著高大上制服的人,拿著個刷子和不知名粉末哐哐一通埋頭苦幹想到的嗎?




狄先裕意識到他爹在問什麼,針扎屁股一樣跳起來,聲音震撼:“爹,你不會覺得全是我乾的吧?”




他滿臉寫滿了不可思議,寫滿了——“竟然有人會相信這麼高大上的活是我乾的?開什麼玩笑!”




見狄松實不吭聲。




鹹魚慌了,鹹魚急了。




狄先裕震聲:“爹,你清醒一點啊!”




狄寺丞:“……”




就是清醒,才會這麼想,難不成還覺得是一個五歲小娃娃做的嗎?




但他看狄先裕此刻,彷彿每一根頭髮絲都寫滿了抗拒、慌張、焦急、有口難辯,覺得事情正逐漸超出他的預料。




狄寺丞思索片刻,依舊神色自若:“你把那日情況,細細說來,不得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