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躍鳶飛 作品

第 67 章 有人掉下來了(含補更)

“小神探?”




景泰帝手中把玩木質玩具的動作一頓,詫異的抬起眼眸瞧梁才,“若朕沒記錯,他那會兒應當才四五歲?”




回憶了一下那日在桃園看到的小傢伙,尤其是身高。




還有踮著腳去看巨大冰塊的模樣。




這還是不久前。




那此前……




景泰帝語氣有些不確定:“或許三四歲?”




梁才心道,暗探確實不冤。




甭管這事到底好不好查,誰能把那些事,和一個幼童想到一塊去?




梁才瞅了一眼景泰帝神色,委婉道:“那時,應當是五歲。”




景泰帝還是沒法說服自己。




五歲孩童,即使是聰慧些,哪裡當得起小神探之名?




他也曾因為一些案子焦頭爛額,給臣子施壓。




自己更是琢磨過,譬如那酒樓縱火案,他當太子時,便想過要逮出這人來。




結果亦是無功而返,毫無頭緒。




景泰帝琢磨了一圈,又看著眼前的玩具山海,分明是幼兒所喜,沉吟片刻:“把暗探行錄取來。”




梁才聞言就吩咐人去取,然後呈到景泰帝面前。




暗探行錄,乃暗探辦差經過,所用之法、所遇之人、所探之事,皆據實陳述於案。




景泰帝看到行錄,眼角抽了抽。




前頭指寬的厚頁裡,全寫的是暗探調查來的、狄先裕給小孩做這些玩具時所言所想,還有這些玩具的妙用。




譬如記錄一段制木翼玄鳥的工匠所述,暗探偽作百姓為孩兒籌辦生辰禮,與工匠細述其意,工匠回憶……




工匠說他那時費解地問:“公子費這些勁兒做什麼?這可當真難做,不僅費木料,還很有可能制不成。”




狄先裕:“你只管做就是了,不成也不怪你。要是成了,自有你一份賞銀。”




工匠疑惑:“這東西費工費料,做出來真只要求在空中滑翔一段?”




“對,就這一個要求!”狄先裕嘿嘿一笑,“你是不知道,我家小不點有多可愛,要是看到這個玩具,肯定屁顛屁顛追在我後頭,一個勁兒軟聲喊我爹爹。”




諸如此類還有許多。




“這還不是沒辦法,昨天把他給逗哭了,這不得想辦法做點玩具哄哄?”




“聽到有這麼個玩具,晚上覺都不睡了,一個勁兒的喊我爹爹撒嬌,你說誰頂得住?”




“嘿嘿,到時候故意當著昭哥兒的面玩,他肯定心癢癢,央求著我陪他玩。”




……




預料之中的“寓教於樂”“教育孩子”“灌輸靈巧之理”等等,全都沒有。




只有用玩具哄兒子,逗兒子,欺負兒子,甚至幼稚到和小兒一起玩玩具,自己比小兒子更開心。




本想要看看穎悟伯如何教孩子的景泰帝:“……”




帶著後面可能會有傳授的期盼,一直耐著性子看,直到翻完了




冊子前面的玩具部分。




完全沒有。




景泰帝:?




他忍不住問:“暗探這次查實了?”正好往後再翻一頁,就看到了狄昭昭在大理寺內流傳的事蹟。




梁才:“回皇上。暗探已知上次疏漏,自不敢有半分輕慢疏忽,想必是查實了的。”




景泰帝翻頁的手指頓住。




從辨認指印,無人出其左右。




到通過足跡,能看出十年縱火懸案兇手異於常人。




甚至透過血跡,當場指出巡尉言辭中的種種破綻。




景泰帝自認將天下英才大半收入囊中,卻也從未見過如此出彩的小兒。




思及此。




那日酒樓種種。




當日桃園種種。




盡數在腦海中浮現。




尤其是透過窗欞時初見時,那張笑得燦爛可愛,眼眸烏亮烏亮的小臉。




小孩脆聲問:“你也喜歡小豆丁嗎?”




小孩饞兮兮的說:“這家蔥油雞可好吃了,祖父你一定要點。”




小孩站在高臺上,眉飛色舞的驚喜說:“爹爹,那是不是還可以作放大之用?”




更有最近傳言,狄昭昭與雲翎冉兩個小孩跑去魚石縣,竟然真的抓到了當地縣衙都沒抓到的兇手。




景泰帝倒也沒懷疑狄先裕的才學。




只是在這奇異的割裂之感中,對狄松實生起了一絲羨慕之感。




不僅有子聰慧奇巧,孫兒也天賦異稟,敏銳非常。




怎能讓人不心中酸澀,猶如吃了未熟透的青桔。




景泰帝忽然問:“這狄昭昭學問如何?可有開始科舉?”




學問如何,這就要問姜祿甫或者狄松實了。




梁才思索片刻,謹慎道:“未曾聽聞狄昭昭參加科考。”




他知景泰帝最惜良才,還有狄先裕在前打底,連忙補充道:“但蕭大人願意收其為徒,想來學業應當不是問題。”




聽到蕭徽,景泰帝更頭痛了:“他連朕賜婚都能醉酒以拒,收徒還能指望他循規蹈矩?”




指不定就是看著好玩順眼,就收了呢?




梁才噎住,對蕭大人,他也是從未揣摩透過的。




“罷了。”景泰帝揉了揉眉峰,吩咐道:“你派人看顧著些,若他參加科舉,結果單送一份到朕這兒。”




梁才應是。




景泰帝又抬頭看這堆玩具山海,不由笑笑。




走出這間庫房,才恍然發現手中還握著個玩具。




“這便是那木翼玄鳥?可翱翔於天際,久而不墜?”




他舉著手裡的玩具比劃了兩下,抬頭朝遠方天空看了看,揚手扔了出去。




只見那頭前尖尖,後張兩翼的奇異玩具,竟輕盈得像是落葉,又如鳥兒般展翅滑翔,飛到最高處後,竟然也不往下落,而是悠悠的向前飄。




最後穩穩地飛出了宮牆。




竟然能飛!




***




“大伯!!”




狄昭昭先歡呼一聲(),小老虎一樣飛快往前跑。




爹爹說啦?()?[(),大伯好久沒回家,要熱情一點,這樣大伯才不會難過,以為家裡不要他了,偷偷躲在被子裡哭。




冬日裡,小孩裹得厚實。




像是一個圓滾滾、白生生的粢飯糰。




這麼歡呼雀躍地朝自己噠噠噠跑來,可愛得狄先青莞爾,溫潤的笑都生動起來。




他溫聲提醒:“昭哥兒慢點跑。”




發現大伯衝他笑,還笑得那麼好看,狄昭昭頓時大受鼓舞,不僅沒有跑慢點,還歡快得跑得更快了。




小孩歡實地往大伯身上一蹦,抱住大伯,超熱情的喊:“大伯我們都可想你了!”




狄先青抱住有點敦實的狄昭昭。




他聲音中的笑意愈發明顯:“哦,那昭哥兒說說,誰最想我?”




狄昭昭正要喊爹爹。




就聽大伯說:“大伯特地帶了些好吃的,其中最大的一份,就送給昭哥兒說的這人好了。”




小孩剛要說出口的話,連忙在嘴裡打了個彎,迫不及待地改成:“我!當然是我呀!”




狄昭昭小臉期待:“我最最想大伯和大伯母、還有明哥哥了!”




今兒一早得了信,到府門前等候的狄家人,都不由失笑。




狄先青輕撫小孩柔軟的發頂,把他小腦袋上跑歪的毛絨小帽扶正戴好,笑道:“原來是昭哥兒。”




他命人取來特地給小孩準備的禮物。




不似予大人的禮物那般隆重裝點,而是特意用繡有童趣圖案的布料,包了一個糖果狀地大包裹。




鼓鼓囊囊的,看起來尤為豐富飽滿。




“哇——”




狄昭昭驚喜的小眉毛飛揚。




狄先青伸手從中取出一枚圓潤可愛的凍柿,紅裡泛著橙黃,帶著一層薄霜,聞著就有一股柿子獨有的清香甜美。




狄昭昭用小手捧著,高興得眼睛笑彎成月牙:“看起來就好甜好好吃呀。”




“謝謝大伯!”




狄先青把熱情衝過來的小孩放下:“你明哥哥也很想你,路上跟大伯唸叨了你一路。”




狄昭昭眼睛一亮。




歡歡喜喜的抱著香甜甜的凍柿,小跑到一個穿著灰毛大氅的俊朗少年面前,興奮地喊:“明哥哥!”




少年沉穩持重,眉眼青澀,此時也不禁露出點笑意。




“昭哥兒。”




狄先青放下了小孩,緩步上前,兩袖交疊,一絲不苟的向長輩行禮:“孩兒離家三載,未能常伴雙親膝下,今日得歸,深感愧疚。”




狄松實將他托起。




徐氏也雙眸含淚,甚為思念。




顧筠也笑著迎向妯娌。




寒暄兩句,一家人便朝著府內走去。




狄先青緩步走在狄府,只覺得三年過去,變化不小。




但變化最大的……




清潤的眸子落在




()胞弟身上,眸光含笑。




儘管從這幾年來信看,他就隱隱察覺,但如今親眼所見,才發現真的不一樣。




通體敞亮,猶如竹節般昂揚向上。




猶如蒙塵的玉石,被細細地打磨、拋光,瑩潤晶亮。




心中的那塊鬱結,似乎被打開了。




他眼角帶笑,看向狄松實。




父子倆對視一眼,都不由憶起狄先青離家前的一幕。




那時,是在書房。




狄先青特地去找狄松實,請求道:“爹,二郎既沒有讀書的天賦,不如放了他去,學堂已於他無益,反而讓他不快活。”




狄松實眉頭一擰,很不贊同。




狄先青解釋:“爹難道沒發現,二郎逐漸連玩樂,都有些倦怠,沒什麼興趣了?”




做哥哥的,是第一個發現弟弟不對的。




弟弟自幼愛玩愛笑,可當逐漸大了,卻連玩鬧都慢慢提不起興致。




其實狄先裕是玩厭倦了。




京城就這麼大,好吃的好玩的就那麼多,玩了這麼多年,也就慢慢平淡了。




當最初的新鮮勁兒褪去,便覺得無趣起來。




他的靈魂,早就被磨去了稜角,在所有的奮鬥和努力只換回死亡的那一刻,徹底失去了探索世界的幹勁和勇氣。




像是被徹底榨乾後空空如也的乾癟橘皮。




他沒法像小昭昭一樣,憧憬著“我要成為厲害的大人,抓光所有壞人。”




也沒法像是大哥一樣,滿腔壯志與豪情要“為社稷、為黎民”,即使三更燈火五更雞,也樂此不疲。




他太平凡了。




平凡到好像怎麼努力,也只如風中塵埃般微渺,不染光和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