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她收回視線。




也就沒看到有一輛馬車的簾子被風吹開,露出裡面趴躺在祁不硯腿上的賀歲安,她衣裙皺巴巴,小臉灰塵撲撲,像小髒貓。




*




兩輛馬車停在客棧後門。




這兩輛馬車是蘇央在下墓之前就囑咐鍾空準備好放在凶宅裡的,以防萬一。正好用上了。




因為剛才發生過地動,百姓會跑出來,所以風鈴鎮今晚的宵禁鬆了不少,中途也遇到幾個巡邏的,知道她是郡主便迅速放行了。




蘇央扶裙從前面那輛馬車下來。




沈見鶴和她搭同一輛。




累得精疲力竭、直接在馬車上就睡死過去的賀歲安被祁不硯抱著下馬車,蘇央向他們行抱拳禮。




她發自內心道:“雖然我們是各取所需,但我還是想對你們說聲謝謝,要是沒你們相助,我們幾人興許也不能活著出來。”




鍾幻兩兄弟也抱拳行禮。




特別會來事的沈見鶴也正兒八經回了個禮:“郡主抬舉了。”




他又傾身過去耳語一句。




“你放心。”




蘇央聽到這簡單的三個字,側眸看向他。沈見鶴只用他們能聽到的聲音說:“我不會跟其他人說你父親今晚也出現在古墓了。”




她退一步:“謝謝。”




也很小聲。




鍾空看見這一幕,想毆打死沈見鶴的心都有了。




祁不硯沒有窺探他人隱私的想法,現在還抱著賀歲安,自然不會做回禮之事。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是會給人回禮的那種人。




蘇央回馬車,鍾空、鍾幻各驅一輛馬車離開客棧後




門。




沈見鶴扼腕嘆息。




這次下墓,他什麼也沒得到,不對,還是有收穫的,沈見鶴收穫了一身要花錢養好的傷。




祁不硯沒在外多留,回客棧。




沈見鶴追上去。




他看被少年抱在懷裡的賀歲安:“賀小姑娘這是受傷疼暈過去了?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祁不硯:“她睡著了。”




賀歲安還應時打起小小呼嚕。




“呼呼呼……”




太累了的人有時候是會打一點小呼嚕的,沈見鶴理解。他也沒空閒聊了,回房去處理傷口。




祁不硯將賀歲安抱回房後,喚客棧晚上守堂的小二準備沐浴要用的水,對方麻溜地準備熱水,一桶一桶送上房間給他們。




小二送完水就下樓去了。




房間剩下他們兩個。




祁不硯叫賀歲安幾聲,想讓她起來沐浴。賀歲安累到陷入深度睡眠,他回房放下她是什麼姿勢,她就是什麼姿勢,都沒有變過。




等祁不硯沐浴完,賀歲安睡趴在地毯上,蜷縮成很小一團。




她青絲隨著絲絛散落,袖子墜落到手肘,露出也沾到塵土的手腕,和被碎石擦過的紅痕。




“賀歲安。”




祁不硯慢慢地彎下腰。




他指尖撿起賀歲安髮鬢上的一條絲絛,微歪著頭看她:“賀歲安,起來把自己洗乾淨。”




祁不硯養蠱喜歡乾乾淨淨的。




所以他經常會把它們扔進水裡,等它們泡上——撲騰上一會兒再撈上來,就非常乾淨了。




養人也要乾乾淨淨的。




賀歲安像是被人打攪睡覺,手胡亂扒拉幾下,又垂在地毯上,埋首繼續睡了,累到極致,身體是不受控制的,全憑感覺走。




絲絛從祁不硯手指滑落。




留下了點菸塵。




可想而知賀歲安經歷過燕王墓轟塌一事後,弄得有多髒了,小臉、絲絛、長髮都蒙上了一層灰,其他地方也不能逃過一劫。




“你真的不去洗乾淨?”祁不硯還想叫醒她。




賀歲安聽到洗字,掀了掀眼皮,逆著光,只能看到披散著長髮的一道人影,像個大美人,她只睜了一眼又撐不住閉上了。




見她睜過眼,祁不硯以為賀歲安是醒過來的了。




她嘟囔道:“你幫我洗。”




“我幫你洗?”




“嗯。”賀歲安鼻腔發音。




祁不硯又將賀歲安抱起來,替她寬衣解帶後,放進新浴桶裡,溫熱的水泡身體很舒服,沒了四肢的痠疼,她睡得更深了。




他目光無意掃過她與他不同的地方,不由多看幾眼。




之前在燕王墓也看過。




但當時沒仔細看,現在仔細看,祁不硯發現不同之處大致有幾個。他沒太多情緒,拿起帕子往賀歲安身上擦,擦掉髒汙。




賀歲安擱到浴桶的腦袋一晃一晃的,要墜入水裡,祁不硯每隔一段時間




給她固定一次腦袋。




祁不硯算一個很有耐心的人。




不然也不會甚至可以不眠不休地待在那方寸之地煉蠱。




日復一日。




年復一年。




若不是天水寨的人一年會上山十幾次,請祁不硯煉蠱或送他要的東西,他又經常對著動物屍體、蠱蟲說話,他怕是不會說話了。




天水寨的人敬祁不硯,也怕他。




因為他會煉毒蠱。




也因為祁不硯會跟自言自語地和動物屍體、蠱蟲說話。




以前有一個天水寨的男人迫於沒人照料自家小孩,攜他上山。




小孩見到祁不硯跟蠱蟲說話,脫口而出:“父親,他是不是瘋子,怎麼跟蟲子說話的呢。”




男人忙掌摑了小孩一巴掌。




他又用手捂住要哭的小孩的嘴巴,大驚失色向祁不硯道歉。




祁不硯走到小孩面前,屈膝蹲下,與他平視,語氣溫柔道:“為什麼我不能和它們說話?”




小孩抽噎:“不、不知道。”




“哦。”




少年站了起來。




當晚,小孩回去全身起紅疹,病了半個月才好。




回憶像平靜的水面被攪散,客棧裡,燭火明亮,映照著人的身影,投落到木板之上。




祁不硯浸在水裡的手指透白如玉,水沿著指縫流動,洗到了曾經咬過他指尖的地方,都是人的一部分,也是要洗乾淨的。




有點溼滑。




好像怎麼也洗不乾淨。




是因為一道藏得有點深的小縫隙,祁不硯探指過去想把莫名的溼滑之水全拭擦掉,卻偶然發現那能裝下他一小節手指,更溼滑了。




賀歲安猛地睜眼,瞬間清醒到不能再清醒了,想說話,又記起了他們剛才之間的對話,怨自己怎麼總是在糊塗時回他的話。




祁不硯發現她又睜眼了。




“快好了。”




他說。




賀歲安低頭看了一眼,有種再多看一眼就要呼吸不暢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