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她氣色似好了點。




荷華不能跟她們親口告別,只朝她們一一頷首。賀歲安目送穿上蓑衣的荷華上牛車,揮了揮手:“荷華姑娘,日後有緣再見。”




牛車駛遠了,漸隱在雨中,賀歲安收回視線,一回頭就撞上了崔姨含有探究之意的目光。




“你昨晚哭了?”




崔姨問。




賀歲安有一絲難為情,手指絞著衣襬:“吵、吵到您了?”




崔姨笑:“那倒沒有,我只是見你的眼……嗯,有空拿點東西敷一下,喝醉酒就是這樣的,大哭大鬧很正常,你還算好的了。”




阿宣從後廚裡出來,他剛不在,去給崔姨煎藥了,此刻端出來給崔姨喝:“崔姨,喝藥。”




崔姨皺眉喝藥。




這世上很少有人會喜歡喝藥,厭惡喝藥的人倒是多了去,崔姨便是其中一個,若不是阿宣堅持讓她喝藥,她恐怕不會喝藥調理。




崔姨喝完藥就回房,賀歲安見沒自己的事,也回房了。




這段時間裡,她不能隨處去,唯有老實地待著,不過時不時會幫崔姨去問村民借柴米油鹽,他們初來乍到,準備不齊全。




沒事幹的時候,賀歲安趴在床上百無聊賴地撕紙折蝴蝶,折出來的紙蝴蝶都有一小堆了。




她推開紙蝴蝶,走到窗邊,推開窗看外面的雨。




這場雨幾乎沒停過。




也不知祁不硯怎麼樣了,賀歲安把想說的話全寫在信裡了,寫給蘇央他們的只有兩三頁紙,寫給祁不硯的足足有六頁紙。




*




雨夜陰鬱,透著冷意。




祁不硯離開塔樓回公主府,守在公主府門外的侍衛昏昏欲睡間見一道靛青色身影進來,立刻警戒,等看清來人的臉才沒拿腰刀。




而落顏公主在大廳負手踱步,她不日將要遠嫁南涼國,可兄嫂之仇未報,如何能遠嫁他國。




不能手刃劉衍,落顏公主死不瞑目,不行,她得想個辦法。




知墨侍奉在側,面對著大廳門口,見祁不




()硯從外經過,她有禮地喚了一聲:“祁公子。()”




落顏公主看出去。




祁不硯是一人回來的,不見賀歲安的身影,落顏公主就納悶了,他們到底要辦什麼事,賀歲安晚上還不回來,在外面很危險的。




祁公子,賀姑娘怎麼沒跟你回來的??()”她忍不住過問他們的事了,見祁不硯衣衫是溼的,又問,“她不會是出事了吧?”




祁不硯:“不是。”




不是出事就好,落顏公主鬆口氣:“那賀姑娘去了何處?”




“她會回來的。”祁不硯沒正面回答落顏公主的問題,臉上帶淺淺的笑意,衣衫盡溼也不顯半分狼狽,反而因銀飾有幾分貴氣。




落顏公主感覺自己有點聽不太明白:“會回來的?”




“嗯。”他道。




祁不硯本來就白,被雨淋過後透著一抹不正常的透白,像從陰間出來的鬼,好在他皮囊極盛,壓得住這抹透白,只剩下好看了。




落顏公主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卻又說不出來:“好。”




祁不硯回房了。




關上門,他取出乾淨的衣衫,再抽出別在腰間的骨笛放桌子,繼而解開蹀躞帶,褪下被雨淋溼後變得很沉的靛青色衣衫。




少年肩寬腿長,腰腹肌理分明,待褪下所有溼掉的衣衫,他又穿上新的,手腕的傷口沒經過處理,又被雨水淋過,血肉泛著白。




房間此刻很安靜,只有祁不硯穿衣的輕微聲響。




窗戶沒關,幾條蛇爬進來。




他坐在床榻邊,指尖撫過骨笛上的小孔,溼發披散在腰間,側對著燭火,燭影在祁不硯臉上晃動,他卻不怎麼動,像尊菩薩像。




紅蛇蜷縮著身子躺到靠窗邊的毯子,找了一天,它也累了。




祁不硯朝紅蛇走過去,將那隻被天蠶絲割傷的手腕伸過去,它一聞到含有天蠶蠱氣息的血液就精神了,卻猶豫著要不要張嘴喝。




“喝。”




祁不硯輕聲,聽似柔和,卻叫蛇惶恐不安,愣是紅蛇也有些發怵,它壓下自己的扁腦袋,伸出鮮紅的信子舔舐過他的手腕。




窄瘦的手腕皮膚表面沒殘留多少血液,大部分被雨水沖刷走了,只有些血味,紅蛇舔了幾口就不舔了。




它沒能恢復精力。




血不夠。




祁不硯按了一下傷口,血重新流出來,紅蛇探頭過去喝。喝完,它恢復了精力,又爬出去尋人,銀蛇也爬上他的手腕喝血。




黑蛇在最後喝,沒敢多喝,數銀蛇喝了幾滴,它也喝幾滴,一喝完就麻溜地爬走。




其他毒蠱也陸續回來了。




祁不硯覺得挨個喂血太慢了,將血放到碗裡給它們自己喝。




他回榻躺著,沒閉眼,望床頂,過了半晌,側頭看向賀歲安常躺的位置,房裡也漸漸沒了她的氣息,再過兩天會徹底消失。




在苗疆天水寨獨自生活了十幾年的祁不硯早已習慣一人,可自下山來養了賀歲安這麼久,時至今日,他發現自己不習慣一人了。




吃過了糖的孩子會貪戀它的甜,祁不硯正在貪戀著賀歲安。




祁不硯昔日只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貪戀著賀歲安,因為他喜歡與她親密,超乎想象的喜歡,難以自控的喜歡,妄圖獨佔的喜歡。




現如今,他發現好像不是那樣的,不是身體正在貪戀著她,是他這個人正在貪戀著賀歲安。




他閉了閉眼,又睜開。




腕間的蝴蝶銀鏈擦過傷口,沾上血漬,祁不硯垂眸望那條有缺口的蝴蝶銀鏈,輕輕撥弄了下,叮鈴叮鈴,他忽想到了一樣東西。




苗疆蠱書上有記載:世間有一物,名喚鍾情蠱。




以愛鎖人。




生死同感。




下蠱人能感受到被下蠱人的生死,且令被下蠱人對下蠱人生出無窮無盡的愛意,至死不渝。




賀歲安也說過,愛是想時時刻刻跟一個人待在一起,永遠不想和對方分開。祁不硯希望她會對自己產生這種想法,就像他一樣。




愛是什麼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能使賀歲安永遠留在他身邊,想到此處,祁不硯坐了起來,腕間的傷口微微地裂開,外翻的血肉呈現妖冶之色,




那給賀歲安下鍾情蠱,她愛上他便會如此了麼。




祁不硯望向窗外。




雨聲猶在。




祁不硯想賀歲安愛上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