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少喝點。”遲拓有些意外,安也和他坐一起喝酒不是第一次了,她一直很有數,每次都是兩個三分之一高腳杯的量,今天她拿的是玻璃杯,每杯都是直接倒滿。
他這瓶白乾倒個三杯估計就空了。
安也的回答是直接一仰頭一口悶了。
遲拓:“……”
他把還剩下一杯的酒瓶拿起來丟到垃圾桶裡,給她開了瓶礦泉水。
安也坐著沒動。
遲拓挨著她坐著,手心有些汗溼。
他意識到,安也不打算留著那層紙了,但是他摸不準安也此刻是想拒絕他,還是……
“楊醫生那邊我去諮詢了兩次。”安也突然沒頭沒尾的,她酒精上頭很快,臉已經漲得通紅,“他問我有沒有聽過複雜性應激創傷障礙這個詞,他說很多人的應激創傷並不是因為某一件特別嚴重的事故造成的,而是長年累月的類似傷害,那些被反覆擊打的傷痛會比單純的應激創傷更深層更復雜,很多人連自己為什麼會被傷成這樣都說不清楚。”
“我就屬於說不清楚的那種人。”
“我記憶裡有很多邏輯鏈是斷的,比如我很抗拒我媽,但是我在每次抗拒的時候,都會想,她只有我了,我如果對她不管不顧,她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其他能幫她的人了。”
“這種拉扯,很內耗。”
“我也很抗拒自己,演戲十年,我很少會去關注自己的感覺,但是楊醫生問我為什麼的時候,我其實是答不上來的,只有抗拒,沒有原因。”
安也看著遲拓。
遲拓很緊繃。
因為他不知道她後面的話會是什麼。
“所以,同樣沒有邏輯地,我總覺得現在的我並不適合擁有一段感情。”她說。
遲拓短暫屏住的呼吸突然就堵在了胸口,疼痛很綿密地刺進了五臟六腑。
他拿起自己杯子裡那一點酒一飲而盡,又起身在冰箱裡開了一罐啤酒,喝光。
安也靜靜地看著這個男人。
他穿著她給他買的居家服,一套粉黃的帽子是小熊腦袋的運動服,他對她五顏六色的挑釁唯一能接受的就是粉黃色了。
她非常熟悉他的一切,知道他這個人,知道他的過去,也知道他對她的心思。
一開始懷疑過。
重逢的時候他說的是喜歡過,她問的時候他又用律師那套避而不答來對付她,所以她覺得,應該不是。
但是她不傻,沒有一個朋友會對另一個朋友做到這種程度,這種恨不得掏心掏肺害怕對方會拒絕的程度。
她還有很多疑慮,就像楊醫生和左醫生說的那樣,她對親密關係沒有信任感,她把自己的位子放得很低,她有很多東亞家庭的孩子都會有的典型症狀,這些,都有可能會影響她對親密關係的處理。
她甚至可能會在某段關係裡,成為自己最痛恨的人,比如安懷民,比如王珊珊。
因為那些潛意識的痛恨,也是一種無法遺忘。
所以她抗拒感情。
但是她確實,從來沒有抗拒過遲拓。
哪怕被心理醫生那樣剖析,哪怕自己也知道吊橋效應,依賴太過這些都是親密關係的隱患,她也沒有抗拒過。
遲拓在她說了自己不適合以後,一直沒有再回頭看過她,只是僵立在那裡,快一米九的大高個穿著粉黃色運動服,跟個柱子一樣杵在那裡。
“遲拓。”安也還是坐在遲拓給她買的墊子上,仰著頭看著遲拓的背影,“如果,你能接受一段並不怎麼健康的開始的話,我們……試試好嗎?”
遲拓正捏著啤酒罐,腦子嗡嗡的,在想這次拒絕以後,他後面還能做些什麼再次靠近一點。
他不難受。
他只是有些茫然。
然後他就聽到安也的那句有點長有點繞的話。
啤酒罐咔得一聲被捏出個拳頭大的坑。
遲拓緩慢轉身。
安也紅著臉看著他,重複:“要試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