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侯 作品

46.冰原上的小舞臺【3合1】

一轉眼, 辛苦的轉場路途已過大半。




連人帶牲畜們各個睡不好吃不好,受凍挨累, 都已經疲憊不堪。




這天晚上,莊珠扎布老人終於帶著胡其圖阿爸撤了氈包支架和大氈毯,在一處避風的沙窩子裡臨時扎包休息。




轉場的隊伍常常會到沿途遇到的蒙古包裡接受招待,喝主人為他們準備的‘搬遷茶’,可他們這一路過來並沒有路過任何人的蒙古包,大家只好自己扎包為自己準備茶水和好伙食。




一些人立好氈包的支撐樑柱, 再搭架子掛氈,起灶搭火。另一些人將牲畜趕在一堆,合力卸下駱駝背上、馬車上、大牛背上的家當行李,再用硬氈和木柱在風口搭建擋風牆, 驅使蒙獒們看好畜群,不讓牛馬溜達得離營地太遠。




林雪君幫著樂瑪阿媽幾人忙活完, 回到紮營處時,氈包已經紮好, 超大的篝火也被點燃。




塔米爾將他背來的幾筐牛糞碼在邊上,捏著鐵鉗子一塊一塊地往木架篝火裡添幹牛糞。




火燒得牛糞屑翻飛,四處瀰漫著一股苦苦的味道,林雪君早已不覺得它臭了, 每每聞到這味道,大腦都會產生對溫暖和美食的依戀——燒牛糞換來的總是火焰和烹飪,使她對牛糞也產生了無所謂味道的感情。




走到篝火邊取暖,腰才彎了一點, 被林雪君塞在蒙古袍裡的小狼便猛地往外竄,要不是林雪君及時抓住企圖越獄的小東西,它就一躍跳進篝火裡了。




真是為了自由不惜飛蛾撲火的小蠻子, 它連帶著夾板的腿被碰疼都不怕,真是難馴。




“你說它有沒有可能是之前我們遇到的餓狼群裡那頭黑狼王的孩子呢?”林雪君將小狼崽腦袋塞回袍子,任它嗷嗷嗚嗚地啃自己的厚手套。




“小狼小狗小時候都黑不溜丟的,長大後有的還能變白呢,再養一段時間看看吧。瞧它那臭脾氣,極有可能。”塔米爾將牛糞塔蓋好,便轉身去幫他阿爸殺羊。




胡其圖阿爸手法很快,幾下就讓黃羊無痛閉眼。




血流出來灑上鹽,和上一點林雪君提供的醬油膏,灌進樂瑪阿媽洗乾淨的羊腸裡。




羊胃被切成絲,羊心羊肺全切好丟入放滿白雪的大鐵鍋,鐵鍋架上篝火架子,雪水融化,食材沉底,等好久才從鍋底冒出細小的泡泡,將食物推舉得左搖右擺。




烏力吉扒羊皮、切割羊肉的手法特別熟練,刷刷刷幾下一整張羊皮就被扯下來,下刀如有神,這一塊的羊腿,這一片是羊肋骨扇,這些是羊脊骨條,羊脖子、仰頭、羊尾……




一一切割後,牧民們默契地將這些不同部分的食材用不同的方式處理,每個人手腳都特別利落,瀟灑得像是俠士。




任何工作被人做得熟練又專業,都會顯得魅力無窮。




林雪君站在邊上打下手,一會兒覺得樂瑪阿媽好帥,一會兒覺得烏力吉大哥好瀟灑,一會兒又覺得莊珠扎布老人好酷。




勞動中專注的每個人都有獨屬於他自己的魅力。




林雪君嚮往這種專業,喜歡這種專注,她圍著這些可愛的人們轉不停,漸漸嗅到了大鍋裡羊湯的香氣,漸漸被另一把架在篝火上大鐵鍋裡煎煉油出的羊油吸引,拯救人類飢餓和幸福的美食正在趕來的路上。




這隻黃羊的皮子不大,做個襖子肯定是不夠,做成馬甲也有些勉強,莊珠扎布老人將皮子處理好後交給烏力吉大哥家的嫂子,讓她給阿木古楞做頂新帽子——老阿爸也注意到,阿木古楞舊帽子上的毛快被磨光了。




阿嫂的手藝很好,她在身後一個小袋子裡摸了兩下,就掏出一頂粗粗長長的針,和一個大頂針。抬頭看了眼阿木古楞,她便執起粗舊的剪刀開工,肘部兜著昏昏欲睡的小兒子,利落地穿針引線,只幾下便將尤登帽的三角形狀縫出來了。




“這帽子後面還可以做個搭,脖子也能護住,不往裡面鑽風。”阿嫂見林雪君好奇地看她做活,便舉起針線和黃羊皮子,從容地介紹自己最擅長的手藝。




之前一直被掛在駱駝身側的幾張大餅也被拿出來,因為總被駱駝蹭掉在地上,還曾被一頭母牛踩了一腳,大餅表面有些髒,沾了好多草屑。




樂瑪阿媽用手隨便拍拍,又在乾淨的白雪上抹兩把,便都擺到鍋蓋上。




林雪君趁大家忙活烹飪,帶著阿木古楞揹著籮筐去餵牛——籮筐裡裝的是他們一路上東奔西走採集到的草藥,還有她挖到的一些根莖好料,都是對待產母牛好的草料。




一頭牛一大把,兩人分頭,從畜群前頭喂向畜群尾巴。




越遠離篝火越冷,草原上的夜晚像無情的野獸,不斷吸食生物的溫度,企圖凍死他們,再將他們吞沒、吸收。




母牛們擠擠挨挨湊在一塊兒取暖,於夜色中休息、反芻,看到林雪君遞過來的草料,像知道是好東西一樣,全抬起頭大口嚼食。有的吃開心了,還會追著啃林雪君的籮筐,像討食吃的孩子。




它們都在努力進食,乖乖休息,用自己的方式抵禦‘寒夜’這頭怪獸。




遠處篝火邊,胡其圖阿爸將羊腿、半扇羊皮還有羊腰子穿在削細的木棍上,用小刀切開十字花,架上篝火。




抹上剛熬煉出的羊油,不時旋轉木棍,嗅聞著燒烤羊肉時特殊的熟肉焦香,嘴饞地乾嚥。




他切下羊腿外層烤熟的一片肉,想給林雪君同志嚐嚐,卻沒見到人,轉頭問塔米爾:




“林同志呢?”




“去餵牛了。”塔米爾正在剁羊骨頭,拽出長條狀完整的骨髓,丟進羊湯鍋裡。




“這一路走來,林同志每天給老母牛採草藥吃。看到有牛步速慢了,就拿出她那個銅壺,給牛灌她在大隊時提前煮好的藥湯。”胡其圖阿爸便將那片肉遞給了自己的妻子樂瑪,然後隨口道:




“林同志每天跟在畜群邊觀察牛群的狀態,這個蹄子不對勁,要用刀削掉插進蹄子裡的石子。那個牛拉的屎不對勁了,灌兩碗溫水、趕到隊伍中間擋風保暖……這關照得太細心了,真有能耐。”




“可不是嘛,關鍵是這些小問題小毛病,給咱們也看不出來啊,她總能瞧見點苗頭,就給處理掉了,不讓牛病倒,這個太重要了。要是真等老母牛拉稀癱瘓了,或者蹄子裡的硬石頭扎到肉痛瘸了走不動,凍發燒病下了,那就不好治了。”樂瑪嚼著丈夫送進嘴裡的烤肉,雖然沒有鹽味,卻也幸福地眯起狹長的眼睛。




“轉場最怕耽誤進度,多在路上耽誤一會兒,就多一些畜群被凍壞、被白毛風困住、被狼群追上的風險,咱們能一路這麼順暢地走過來,太不容易。”阿嫂也忍不住一邊縫帽子一邊搭話。




“咱們已經趕了一多半路了,一頭牲畜沒損失。”莊珠扎布老人忽然抬頭,“今天燒屁股那頭老牛,一路跟下來,不僅沒再倒地不起,甚至還趕到了隊伍中間,再沒掉過隊。下午那會兒,還有一頭老牛腿腫起來,坐臥下來不想走,林雪君也用火療法給治好了。這次燒的不是屁股,是牛腿。說是兩條腿對稱地腫起來,是風溼了。果然腿一燒一裹起來,老牛不疼了,就又跟著隊伍走下來了。




“去年咱們這個時候,已經掉隊3頭牛了吧?”




“是啊。”胡其圖阿爸嘆口氣,回想起去年轉場春牧場時走不動的母牛,還覺得心疼呢,“去年轉場走下來,一共損失了6頭母牛。趕羊的隊伍更慘,路上被狼搶走5只,後來狼夜裡追上,又咬死了7只,都是揣了羔子的母羊。路上被凍死的更多……”




“去年羊還要渡河,今年咱們大隊的羊隊不走那條路了,而且比咱們晚出發,應該會好一點吧。”




幾個牧民憶苦思甜,越聊越是感慨。




林雪君回來的時候,樂瑪阿媽上前拉了她胳膊將她拽到篝火邊讓她烤火,還盛了碗羊湯給她暖身子。




胡其圖阿爸將自己揣在懷裡帶來的一小罐蜂蜜掏出來,抹在羊腿外,火一烤,羊腿外的蜂蜜顯出油亮的焦糖色,特別漂亮。




他用小刀切下來一大塊,灑了點鹽,便轉手遞到林雪君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