巛洲篇

 她的位置在後門角落,溜出去不必費勁,只需自然地走到窗邊混在弟子堆裡,然後掐準時機一閃出門即可。雙腳落地的那一刻,祁墨眉毛一鬆,樂顛顛直奔食堂去也。

 師父啊,難得你出關創造如此寶貴的機會,徒兒可不能耽誤了,是吧?

 縹色道袍衣裾翻飛,晨風從烏髮縫隙間穿過,露出少女雪白的後頸。腰間沉重的佩劍敲著繡線囊袋叮叮噹噹,她一路帶風穿過石榴林,火紅繁複的花瓣在她身後旋轉搖落。

 祁墨在吃飯這件事上一向是積極的,飛奔向食堂的此刻,任何礙事的東西都會被她一略而過。

 ……除了這個。

 祁墨倒步走回來,看著靠在石榴樹下的人。

 那是一個極小的孩子。

 雙目緊閉,渾身浴血,衣物只剩片縷。他的下巴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吊在牙齒下方,胸前一道觸目驚心的撕裂傷,森白的肋骨從裡面戳出來,死氣沉沉。

 鮮血灘塗,火紅的石榴花在一片濃腥裡綻放。

 和平年代的大學生祁墨看不得這種場面,猛地轉身,很沒出息地閉緊眼睛唸了會兒經,吐字顫抖,腳底發軟。建設好心理後,她又重新轉回來,慢慢靠近傷重的小孩。

 ……不行,好可怕的傷口。

 祁墨只恨自己在現代的近視眼沒能跟著一起穿過來。

 她使勁勸說自己那小孩或許還活著,想要救人,就必須抓緊時間。祁墨眯覷著眼,嗓門不高不低地呼喚了一聲:“喂。”

 她拔高音量:“還活著嗎?喂?聽得到我說話嗎?”

 彷彿是應了她的呼喚,靠著樹的小孩忽然抽搐了一下。這下祁墨再不敢耽擱,穿越那天她被長老們塞了一堆不知所謂的藥瓶,說是些修骨生肌補氣解毒的東西,就放在她隨身的囊袋裡。

 此時用來急救,大概也是行的。

 祁墨分不清誰是誰,乾脆一口氣全倒出來,各色的瓷玉小瓶咕嚕嚕散落一地。

 形式緊迫,祁墨隨便拔開一瓶,胡亂將裡面的雪色粉末灑在小孩致命的傷口上,一瓶不夠便再來一瓶。差不多到第四瓶的時候,小孩的胸膛突兀地一抽,開始起伏呼吸。

 祁墨原本覷著的眼睛瞪大了。

 只見原先駭人的撕裂口處泛出淡淡的金色流光,纖維似的肌肉伸出觸手,活物一樣,開始互相黏結蔓延生長,不過片刻,巨大的傷口被補去了一半。

 祁墨一怔。

 她好像,用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傷口還剩下一半,祁墨用兩塊手帕打結,纏在了小孩瘦弱的軀幹上,勉強包住了那半條可怖的傷口。

 小孩子的骨頭折出了身體,就算這個時候把肉補完,到時也要再剜開掰回去。

 祁墨顫顫巍巍地把藥瓶丁零當啷的放回囊袋。

 不愧是修真界,醫療水平果真先進,太先進了。

 肚腸裡還滾動著轆轆的聲響,而且越來越響,震的她底盤發軟,祁墨抹了把額頭仰臉望天,雲好白,就像她的胃一樣空白。

 先吃飯,還是先救人?

 餓成一張紙的祁墨在心裡衡量了兩秒,然後發現,根本不用衡量。

 “小孩子,醒醒,”祁墨蹲下來拍拍他血跡模糊的臉蛋,“我送你去救命,想活命的話,趴我背上來。”

 或許藥物的作用讓祁墨說的話終於傳進了他的神經,良久,小孩鴉羽似的眼睫輕輕一顫,抖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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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墨仔細一瞧,發現那是雙形狀極其漂亮的眼睛。

 瞳孔寶石般的紅色,本該流光溢彩,此刻卻沉著不易察覺,濃重又駭人的氣。

 “……滾。”

 第一遍的時候,祁墨甚至沒聽清,小孩的嗓音本就稚嫩,一嘶啞就辨不清字句。一心扮演助人為樂大姐姐的祁墨耐心側低下頭,用這輩子沒用過的柔聲問道:“什麼?”

 “……”

 小孩的目光落在祁墨下頜兩點紅痣上。

 清晰雪白的下頜線,那像是失手落在紙上的墨點,顯得美麗又贅餘。

 滿地濃郁的血腥氣忽然鑽進一縷石榴花的芳香,片刻過後,小孩眼底凶氣消散,嗓音沙啞:“……不去岐黃堂。”

 祁墨:“……”

 頭好疼,感覺是個任性聽不懂人話的小屁孩。

 什麼鬼要求。

 岐黃堂是玄虛山的醫館,最近的和治病救傷掛鉤的地方,不去那,難道去閻王爺的寢室裡睡覺嗎?

 祁墨覺得大概人之將死說話都糊塗了,血液供給不足是這樣。於是,大好人祁墨思量三秒,決定無視要求,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把小屁孩背去岐黃堂。

 她任由小孩趴到自己背上,負重站起來的一瞬間,祁墨眼前一黑。

 差點從背上摔下去的小孩瞬間抓緊祁墨的衣領,雙腿夾緊祁墨的腰,艱難問道:“怎麼了?”

 “沒,沒事,”祁墨睜眼又閉眼,極力剋制低血糖的不適,勉強穩住身形,“眼睛裡進電鑽了。”

 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