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槐序 作品

第 35 章





她素來懂得怎麼察言觀色,尤其侍奉帝王數年,最會觀劉徹的言色。因此即便劉徹什麼都沒說,可這一上午的時間也足夠她明白情形。




尤其她進去前,劉徹應該正在書寫,小指邊緣還殘留著少許墨跡。




她進去時,劉徹剛巧將一張絹帛放入匣子,束之高閣。全程親力親為,神態嚴肅認真。桌案旁還擺放著剛剛用過的帝王印璽。




尋常聖旨,多用竹簡,且多為臣子擬定,帝王過目蓋個印就行。什麼樣的東西需要帝王親筆,還這般鄭重。




王夫人不過一瞥,就已猜到結果。




但對於兄長的詢問,她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可神情已然說明一切。




“竟真是如此。”




王大郎身形一震,面上盡顯失落,但王夫人面色不改,顯得十分淡定。




衛家鼎盛,皇后地位穩固,陛下對大殿下的疼愛更是有目共睹,這個結果簡直順理成章,理所當然。她還沒有自負到以為自己生了閎兒就能有所轉變。




因早有預料,所以並不意外,情緒波動也小。




她不想糾結這個話題,轉而詢問道:“上次讓兄長查的事查的怎麼樣了?”




不料她反應竟如此平淡,王大郎怔愣一瞬才回過神來,開口回答:“李延年原是冀州人,家中有三兄妹。李延年排行最長,下面有一個




弟弟與一個妹妹。




“十五年前冀州水患,李延年的母親與妹妹被水沖走,下落不明。災後李家尋過一陣子,沒有消息,便以為該是死了。畢竟那年死傷者眾,流離失所者眾。




“因這場災患,李家損失慘重,生活困頓,其父無奈收拾行囊,帶著孩子前往幷州投奔親戚,在幷州安了家。




“李延年自幼喜好音律,天賦極佳。李父覺得此子可堪造就,精心培養。李延年不負重望,青出於藍。




“五年前,李父舉家搬遷長安,就是想給李延年博一個前程。李延年也爭氣,沒多久就在安陵邑闖出了些名氣。




“可也因年少氣盛,被人言語刺激而犯法,後受腐刑沒入宮廷。但他會鑽營,家中湊了些錢財,迅速便攀附上了如今的樂府令丞。




“去歲陛下初立樂府,令太樂署掌雅樂,樂府掌俗樂,命樂府令丞於宮廷民間挑選合適的樂師舞姬。李延年藉此入了樂府。




“後又因他長得好看,所做樂曲也確實較為獨道,很快得了陛下親眼,從底層樂師升做音監。”




王夫人靜靜聽著,對李延年的過往不做評價,只問:“李小妹呢?”




“安陵邑素有女啁陵之稱,裡面歌舞坊眾多,住著不少樂師倡優。李延年曾在此幫忙,入樂府後,為作曲尋靈感,偶爾會回去瞧瞧。




“三個月前,他再次到常去的歌舞坊,見到一位新來的舞姬,發現她腰間掛著自家的玉佩。那玉佩不值錢,卻是父親早年特意請人做的。三兄妹一人一個。”




王夫人輕嗤:“單憑一塊玉佩,他就信了這是他失散十五年的妹妹?”




“不,還有耳後的傷疤。那傷疤是李延年小時候不慎將其妹摔倒嗑出來的,記憶深刻。”




“耳後傷疤……”王夫人一頓,低低呢喃著這一句,轉而又問,“這十五年,李小妹是怎麼過的?”




“李小妹說,她確實是冀州人,也是在水患中被養母救起來的。但當時她年紀小,被救後生了場大病,早就不記得家人了。




“她養母曾是安陵邑名動一時的舞姬,後來被人買下為妾,又因主母善妒,被毀容掃地出門。此後自己靠做些零碎活計為生。




“養母待她不錯,從小教她歌舞。半年前,養母過世,留下一封信件,把她託付給從前在京中的姐妹。那姐妹便是歌舞坊的人。”




王夫人神色閃爍:“環環相扣,合情合理。”




王大郎蹙著眉:“我派人去冀州查了。調查的人說確實有這麼一位舞姬,在十五年前收養過一個孩子。




“她很看重那孩子,一直關在屋子裡教導,鮮少出門,偶有瞧見的都說那女娘是難得一見的天香國色。




“街坊四鄰都知道,她這是奇貨可居,是要將這‘女兒’往上頭送的,所以一直護著女兒不被別人糟蹋。




“她病了有兩三年,那位女兒照顧她到死,給她送了終才拿著信件來安陵邑投奔。”




王夫人靜靜聽著,不置可否。這麼看來,李小妹的身




世似乎沒有問題,處處有據可查。但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




王夫人眸光閃動著,嘴角不自覺勾起,沒再詢問,只道:“辛苦兄長了。”




王大郎欲言又止,忍了又忍,終是開口:“不過一介舞姬,妹妹若是不放心,阿兄幫你解決掉。”




這個解決掉是何種解決法,王夫人再清楚不過,她莞爾搖頭:“不。兄長,這回不一樣。你別動手,我有旁的打算。”




王大郎不解:“旁的打算?妹妹想做什麼?”




“過陣子兄長就知道了。”王夫人一邊說,一邊把玩著手中的杯盞,巧笑嫣然。




王大郎嘴巴一張一合,猶豫半晌,最後嘆道:“你從小就有主意,父親常說,你是我們兄妹幾人裡最聰慧的一個。不論你是何等打算,只需你自己心中有數就好。若有需要家中幫忙的,只管吩咐。”




王夫人輕輕應著,眸中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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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




劉據與劉徹一起用了膳食便來了此處。仍舊如前幾日一般,劉徹處理政務,劉據呆在旁邊讀書習字。




不到半個時辰,來了三波臣子,皆是來求馬具的,紛紛催促少府製作馬具的進展。




劉徹被鬧得一個頭兩個大,偏偏劉據還在一旁幸災樂禍瞧熱鬧。劉徹手指曲起,往他額頭一敲:“還好意思笑,這都是誰鬧得呢。”




劉據揉著額頭扁嘴:“反正不是我。誰讓父皇吃獨食,明明做了一大堆卻不肯拿出來。”




劉徹挑眉:“敢不敢把這話再說一遍?”




劉據緊抿雙唇,很識時務地閉了嘴。




劉徹嘴角微抽,差點噗嗤笑出來。還以為膽兒多肥呢,竟敢編排起他來了,結果就這慫樣!




這時,有小黃門進來稟報:“博望侯求見。”




張騫進來,劉據甚是驚訝:“博望侯也是來向父皇討馬具的?”




不怪他這番表現,這幾日雖說來求馬具的人不少,卻多是在沙場拼殺的軍中將領,或是平日無所事事,最喜玩樂的皇親權貴。




此二者對馬具的喜愛尤為明顯,其餘人即便也想要,卻遠達不到特意為此入宮向皇帝討要的程度。




“臣並非是來討要馬具的。”




劉據正疑惑,只見張騫跪拜請纓:“臣請陛下恩准讓臣再使西域。”




再使西域?




劉據眨眨眼,劉徹坐直身子:“卿何故突發此想?”




“並非突發。此乃臣之心結。上次出使西域,陛下對臣寄予厚望,可臣被困匈奴十年,即便最後逃脫,得往西域,卻也未能完成陛下授予的使命,有負重望。臣願再往。”




劉徹沒說話,看向劉據。




劉據滿頭問號:……看他作甚啊,跟他有什麼關係?




見他不懂,劉徹只能主動開口詢問:“你怎麼看?”




劉據頓了片刻,歪頭想了想:“博望侯此話不對。上次出使西域,是父皇想讓你前往大月氏,與




其聯盟共抗匈奴。




“可惜時移世易,彼時月氏已經分崩離析,早就沒了與匈奴對抗的雄心,這不是你的錯。




“你雖沒能完成這項使命,可你交好烏孫、大宛,與西域諸國建立友好邦交,還帶回許多西域珍稀特產,這份功勞非比尋常,半點不亞於為我大漢馬上征戰,保家衛國,戰功赫赫的將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