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槐序 作品

第 41 章





他指向琉璃架,很是驚訝:“這些都是近兩個多月的成果?你們這麼短時間制了這麼多?”




“殿下誤會了。民女……”祁元娘看了柏山一眼,“民女是去歲便開始研製,距今已有近一年。




“民女自幼喜琉璃,更好奇琉璃製作。祁家的琉璃窯是祖上傳下,但因為工藝普通,耗費巨大,一直處於半閒置狀態。




“父親在時也未重視,見民女喜愛,便允民女常來做耍,只當是個供民女閒暇取樂之物。去歲祁家出事,門庭凋零,流言蜚語不斷。




“民女若想重振祁家,必須有拿得出手的東西。民女從柏山處得知殿下重視無色琉璃,便想若民女能製出來……”




後續的話不必言明,在場之人都懂。




祁元娘與柏山同時跪下來:“望殿下恕罪。”




劉據半點不在意,笑起來:“孤重視玻璃又不是秘密,也非不可說之事。孤身邊的人大多曉得。但獨你能從柏山言語中獲知信息並加以利用,付諸實施。這便是你的本事。何罪之有?”




理是這個理。真正不可說之事,以柏山的品行與心性,即便親如摯愛也不會開口。但罪還是要請一請的。至少得把此事過了明面,讓劉據知悉。




“起來吧。同孤說說,你是怎麼做到的。”




祁元娘輕笑:“多




虧了殿下公開的信息。裡頭提到的配方比例雖不全,卻可供推敲。尤其所謂調整熔體成分,升高爐溫,增加融化時間等手段,極大程度上減少了氣泡的產生。




“另外,適量添加方解石也減少了很多雜質,使琉璃更加澄澈。殿下請看,以此格為界,此格之上為二月前所制,此格之下為二月後。”




二月,正是他公開竹簡信息的時間。




劉據轉頭,順著祁元娘手指方向看去,確實,自這一格後所制琉璃品相肉眼可見大幅度提升。




但在此之前,約莫一行之數,所制之物已有好轉,失敗的展品也鮮見出現了。顯然她們彼時已經有了些許成果與心得。




可以說劉據的竹簡信息給了他們更多靈光,讓他們的方向更加明確,為他們節省了更多時間。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們前期努力的基礎上。




若沒有前期的辛苦付出,他們未必抓得住竹簡信息的“靈光”。




需知信息公開至今,謄抄者眾多,嘗試製作者亦不在少數,但做成的唯有祁家,唯有祁元娘。




劉據仰望琉璃架:“鑽研這麼久,制這麼多,花費不小吧?”




“是。”祁元娘實話實說,“為制琉璃,民女幾乎是舉全家之力。”




劉據頓住。祁家雖為貴族,卻漸入沒落,家底恐怕是與當今權貴不可比的。那些權貴之家,便是有用心研製的,也都會尋合作之人,量力而行。




祁元娘此舉何等冒險,又是何等魄力。




劉據好奇看向她:“你不怕傾其所有仍一無所獲嗎?”




“這點民女想過,但民女不怕。”




劉據訝異。




祁元娘嘴角揚起,笑意中夾雜著幾分無奈與苦澀:“父兄出事,民女以女子之身獨掌門戶,豈是容易之事。




“外人不必說,就連宗族,也未必會容得了民女。民女現今不過是借柏山與殿下的關係暫且震住他們,卻也只能一時,非長久之計。




“民女若無自身立足之本,手握巨資宛如孩童抱金過市。不瞞殿下,琉璃乃民女如今知道且有望抓住的唯一機會。民女不得不孤注一擲,破釜沉舟。




“再有,錢財沒了還能再賺。我們的辛苦總不會白白浪費。”




她指向另一邊與琉璃架一樣,幾乎佔據整面牆的竹簡資料,繼續道:“我們的每一步都記錄在案。若我們最終沒能成功,這些東西也有它的價值。可將它交出去,旁人便可依此少走些許彎路。”




劉據蹙眉:“若是這樣,你便不是首功,甚至未必有人記得你的付出。”




“那又如何?”祁元娘輕笑,“殿下,祁乃原楚國八大姓之一。民女讀《左傳》,得聞莊公三十年,鬥谷於菟擔任楚國令尹,深感楚國之貧弱,捐全部家財以助。1




“民女讀之,甚為觸動。而今雖形勢不同,大漢更非當年楚國能比。民女亦不知殿下與陛下需要琉璃做什麼。




“但民女知道,琉璃於國有用,且有大用。那麼學一學鬥谷於菟,為國家略




盡綿薄之力又何妨?”




劉據怔住。




他很清楚祁元娘這麼做是有私心的。甚至她的私心坦坦蕩蕩,毫不遮掩。可這並不妨礙她心底深處仍然留存著為公的一面。




其他人呢?並不是所有人都在為私的同時,還能想到公。




劉據嘆道:“世間多少男子都沒有你這般的魄力與胸懷。”




祁元娘眼珠微動:“他們沒有,民女便不能有嗎?”




劉據再次怔住。




“殿下請看。”祁元娘伸出雙手,“即便失敗了,民女還有雙手,有健全的身體,有能思考會學習的腦子。民女無錢再做琉璃,還可學釀酒,學織布,或是與銀柳一起上山採藥。




“民女尚有祁家這個遮蔽風雨之所,有能活命的辦法。所以殿下或許覺得民女若失敗會一無所有。但於民女而言,遠不到山窮水盡之處。




“民女只是不能再如從前一般錦衣玉食而已。”




只是……而已……




說得輕巧,可正是這份錦衣玉食,是多少人為之追逐,也是多少人無法割捨的東西。




“殿下,民女幼年之時,大父2猶在,常感慨祁家沒落,不負當年盛景,不負貴族榮光。家父家兄亦耿耿於懷。




“所以家兄欲將民女高嫁,家父亦是此念,皆是因無別的門路,想以此道為祁家尋一條通往權貴之路。




“但民女覺得他們錯了。大父所感貴族榮光。所謂貴族,貴之一字不應該只是身份、地位、權勢,更在傲骨、胸懷、大義。若失了後者,那這貴族也只是虛有其表。




“民女想成就祁家貴族之名,但民女不願成就的只是虛有其名。所以民女想試一試。”




劉據懂了。




若成功,祁元娘能如願,真正有了“立身之本”,有了可支撐門庭的底氣,有了能重振貴族榮光的可能;




若失敗,在她看來,至少也保住了貴族該有的傲骨、胸懷與大義,沒有辱沒祁家門楣。




貴族,傲骨,胸懷,大義……




這幾個詞在劉據的心間纏繞。




他看著祁元娘,無比震驚。




此前他是見過祁元孃的,更在柏山的嘴裡聽過許多次,但今日他好似才頭一回認真去看這個不同尋常的奇女子。




就連彈幕也為之動容。




——我去,我賭五毛,這女子必成人物。就她這份胸襟,這份魄力。這份不因成功而驕傲,不因失敗而氣餒的品性,即便錯失這次機會,日後也定能出頭。




——確實。她很明確自己想要什麼,該怎麼做,並且敢於去做一切嘗試。光這點就已經很厲害了。




——可惜生不逢時。身處的社會環境嚴重桎梏了她的發展。這要是在我們這個時代,必能一展所長,成為光彩奪目的女強人。哎可惜了,生在萬惡的封建帝王時代。




——正是因為生在封建帝王時代,還能保有這樣的思想和行動力,才更難能可貴啊。




劉據:!!!




帝王時代怎麼了!帝王招你們惹你們了。




劉據很不高興,他拉住祁元娘:“孤當日說,不論是誰,只需做出玻璃,都有重賞。你想要什麼,孤許你自己開口。只需要求合理,在孤權利範圍內,孤都可答應你。”




快說。你想怎麼重振祁家,孤都幫你。趕緊說。




孤才不要被彈幕看扁。憑什麼只有在你們的時代可以。孤是一國太子,能給的不比你們更多!




更何況玻璃的用處良多,可不僅僅關乎望遠鏡。它值得如此重賞,值得當朝太子的承諾。




然而祁元娘卻突然有些猶疑。




劉據:???




誒,不是。你怎麼回事。之前不還侃侃而談,不卑不亢嗎,怎麼這會兒不說話了。




他很是訝異,張大嘴巴。不是吧,不是吧。你不會是求的東西特別大,大的都不敢開口了吧!




祁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