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槐序 作品

第 50 章





太后故去,王田兩家日漸衰落,與天子的關係也日益疏遠。他們想憑太后遺願,借尚公主加強與皇家的聯繫,也想借公主的身份為王家謀劃。




但充耳經此大難可以說已經廢了。婚事照舊,王家能留鄂邑幾年?數年後,充耳故去,沒了這曾關聯,鄂邑不論選擇寡居




還是再嫁,都再與王家無關。




加之充耳子嗣有礙,鄂邑與他甚至不會有孩子。既留不住皇家公主,又無流淌自身與皇家雙重血脈的子嗣,這門婚事對王家的助力也是微乎其微,與王家想要的效果更是天差地別。




而只需反過來,王家藉由充耳身體之由,言說充耳如今的情況不便再尚公主,未免耽誤了公主,特上書請罪,懇求父皇收回成命。反倒更顯出臣子忠君之態。




這麼做結果無非只有兩種。其一,陛下不允,只做安撫,婚事依舊,情形與不上書沒差別,王家無任何損失。




其二,陛下應允,婚事解除。作為此案受害方,王信又這般知情識趣,父皇總要顧念幾分,在別的方面給予適當補償。




無論哪種,王家都不虧。更重要是,太后遺願所求父皇之承諾還在。王家還能談以後。即便現今沒有合適的人選,焉知日後也沒有?




可那跟她的充耳有什麼關係。所有考量都是為王家打算,不是為她的充耳。




蓋侯夫人咬牙切齒:“你倒真是王家的好家主。若我猜得不錯,這裡面還有田家手筆吧。田家給了你多少好處!”




如今是田家沒有合適人選,若日後再挑,田家也就有了機會。田家能不心動?




這點王信自然也明白,但還是決定這樣做。不過是權衡利弊罷了。




畢竟婚事未必會落在田家,或許仍舊在王家呢。他又不是死的,不會去爭取。




夫人垂眸,突然落淚:“你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但可曾考慮充耳。充耳遭此大難,本就心情不佳,難以接受。你再把原本屬於他的婚事拿走,你讓他怎麼辦,你是想逼他去死嗎!”




王信走過去,扶住她的肩:“你這話就過了。充耳是你兒子,也是我兒子。我怎會不為他考慮。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仔細想想,這次的事情是不是因鄂邑公主而起。




“陛下雖然沒有將事情攤開,但案情發展如何,我們時刻關注著,怎會看不出蹊蹺?




“你可曾想過,公主若真是有意為之,代表什麼?代表她不願嫁給充耳。如此,若我們仍舊執意讓她嫁過來,她會好好待充耳嗎?




“她是公主,就算做出點什麼,只要不是特別過分,我們又能奈她何?你莫非覺得如此對充耳當真是幸事?”




蓋侯夫人啞然,卻又更覺氣憤:“我平日倒是沒看出來,這個鄂邑竟有這麼大的氣性。她當自己是皇后嫡出嗎!




“一個不受寵的皇女,生母也低賤,連個正經位分都沒有,憑什麼瞧不上我們充耳。




“我們還沒嫌棄她呢,她竟然還嫌棄上我們了。行,我倒要看看,似她這樣的處境,婚事解除,沒了我王家,沒了充耳,她能嫁到什麼樣的長安才俊!”




王信搖頭冷笑:“長安才俊?呵,我怎會讓她有機會再挑長安才俊。婚事可以解,此事卻不能作罷。




“充耳的仇,遭受的罪,我得給他討回來。她是公主,我沒法打殺,但我也不是泥捏的。”




上書什麼,王信沒說,但結合前陣子朝堂發生之事,其夫人隱約猜到幾分,嘴角勾起,心緒終於平復了幾分。




呵,她突然有些好奇了。當鄂邑知道自己千方百計撇開充耳,只得來這麼個下場,會是何等表情。




********




沒兩日,劉據就聽到風聲,朝堂有人提議在西域中擇選國力強盛之邦,取代大月氏,和親聯盟,共抗匈奴。




“和親?()”劉據有些懵,怎會突然提及和親。父皇登基以來,從未有和親之舉。()”




霍去病搖頭:“不算突然。這事前幾日陛下言及打算收復河西后,讓張騫再使西域時,就有人提過。




“當年陛下令張騫出使西域,最大的目的就是尋訪大月氏,與大月氏聯盟,一起對抗匈奴。我們與匈奴是死敵沒錯,大月氏也是。敵人的敵人就能成為盟友。




“可惜時過境遷,大月氏早就被匈奴大敗,向西遷移,而今居住之地離匈奴較遠,生活尚算安穩,雄心盡去,已不願捲土重來,再起干戈。




“但除了大月氏,西域還有諸多國邦在。大月氏不行,不代表其他國邦都不行。烏孫所在乃連通東西草原之要塞,不論對匈奴還是對我大漢,皆屬面向西域的戰略要地。




“尤其烏孫國力不小,控弦數萬,烏孫昆彌還一直在吞併周邊小邑,擴大實力。所以主張之人認為可以將大月氏換成烏孫。




“而和親是聯盟方式中最便利的一種。”




語氣中略有幾分不屑與譏諷。對於主戰派的將領來說,是難以贊同和親的。這點劉據心中瞭然,但有一點頗為不解:“我聽說烏孫現任昆彌獵驕靡是匈奴撫養長大。”




“是又如何?”霍去病哂笑,“獵驕靡野心不小。能在短短三十年間復國,並讓烏孫逐漸取代原本大月氏在西域的地位,前期或許是因有匈奴相助,但後期便多是因他自身的能力。




“他這樣的人物,豈會甘願一輩子屈服於匈奴之下,受匈奴控制?這些年他對匈奴也不完全臣服,時常陽奉陰違,只是沒把心思擺在檯面上撕破臉而已。




“博望侯在烏孫之時,獵驕靡待他如貴賓,客氣有禮。二人交談中,獵驕靡曾多次詢問大漢局勢與國力。




“博望侯離別之際,他親手送上厚禮,並讓其轉達自己對陛下的問候。”




劉據懂了:“他這是在試探。無法以本國之力對抗匈奴,便想要尋求大漢的幫助。他詢問博望侯那些話,就是想知道大漢是否有此實力,又是否有與他合作的意願。”




霍去病點頭:“不錯。但如今河西未復,張騫出使西域都不知何時能成行,此事言之過早。所以即便提議,也只是三三兩兩,陛下沒表態,也就暫且擱置了。




“現在又重新翻出來,還多出好幾份上書。上書之人大多與蓋侯王信交好,尤其最近修成君為了廣仲到處送禮,跟瘋魔了似的。要說這裡頭沒有他們的手筆,誰信呢。




“雖說目前還未提及選誰和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是衝著鄂邑




()去的。這是覺得自家孩子吃了虧被擺了一道,而鄂邑卻毫髮無損,認為處置不公,心裡不舒服,想要報復呢。()”




不公?v[(()”劉據蹙眉,“旁人若言不公也就罷了,廣仲與王充耳也配?




“早年他們倆強佔民田,欺男霸女,橫行無忌,惹出多少混賬事。不都是仗著權貴身份與太后臉面擺平。真要論公正,他們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憑什麼他們傷害別人的時候無視公正,輪到別人傷害他們時,就說不公?更何況,案情雖已查明,但處置未下,他們怎麼斷定二姐是毫髮無損?”




說完,劉據似是突然想到什麼,身形一頓,神色莫名:“這事不對勁。”




霍去病輕嗤:“有什麼不對勁的。早些年太后康健,田蚡還擔任丞相之職。田王兩家如日中天,修成君也是風光無限。他們行事囂張著呢。




“後來田蚡死了,太后沒了,他們才收斂了些,但也僅僅只是略微收斂了一些而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不,一旦涉及子嗣利益,擊中他們最在意的東西,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




“不過這回田家竟然沒摻和,但也意外。大概因涉事的是廣仲與王充耳,沒他田家的人,不想跟著蹚渾水吧。”




劉據搖頭:“我不是說他們不對勁。”




霍去病不解:“那你說什麼?”




劉據突然站起來往外衝,霍去病莫名其妙:“你去哪?”




“我有事,你別管。”




霍去病:……當我想管你嗎。




呵,小孩子就是思維跳躍,想一出是一出。愛咋咋地。




出了門,劉據停下來,將豐禾叫過來:“你去一趟二姐那邊,若她要去尋父皇,一定攔住。告訴她,和親之事我會解決,務必讓她不要動。”




豐禾不明所以,卻還是恭敬應諾,依言照辦。




********




鄂邑住處。




李姬沒高興幾天,又愁苦起來,握著鄂邑的手開始落淚:“怎麼會這樣。明明沒事了,明明都解決了,怎麼會……早知如此,還不如嫁給王充耳呢。”




她這頭六神無主,鄂邑卻表現得很淡定:“阿母,在我看來,和親沒什麼不好。”




李姬愣住,差點以為鄂邑被嚇傻了,不然怎麼會說如此胡話。




鄂邑言道:“阿母,我不是你。我不想只求康健安穩,我想要騰飛,想要幹出一番自己的業績。但我不受父皇重視,地位權勢不及長姐三妹。在長安,我諸多受限,難有作為。




“相反,西域看似艱辛,卻是我最佳的出路。我此去,絕不會做和親的擺設。我會想辦法改換烏孫天地。




“長姐說得對,我若能有一番作為,必將成為和親史上第一人,青史留名。”




最後四個字說出,鄂邑心頭跳動得十分猛烈。




“而且若我主動請纓,得到父皇讚賞,便能快速獲得父皇關注與重視。有我大義之舉,此行不論成敗,都可惠澤於你。阿母能順勢獲得位分,往後在宮中




()也會好過許多。”




李姬連連搖頭:“我不要什麼惠澤,什麼位分。我都不要。我只求你好好的。”




鄂邑輕嘆:“那阿母覺得,我若不和親,當如何?依照先前賜婚嫁給王充耳?事情鬧成這樣,旁人不知,王家不會對我不起疑,否則也不會有如今的和親上書之舉。




“即便我是公主,他們不能將我如何,卻也有辦法噁心我。我若嫁過去,日子會好嗎?尤其這並不是我想要的。”




“可是……可是現在……”李姬囁嚅著,“現在王家已經自請解除婚事了。”




“阿母,你當王家為何自請解除婚事?因為王信要為王家謀劃,這是其一。其二,只有我與王充耳的婚事解除了,才能順理成章謀劃讓我去和親啊。”




李姬喃喃著:“但是……但是……”




“但是總歸他上書了,對嗎?可父皇暫未批准,按下不表。就算父皇批了又如何。沒了王充耳,阿母想讓我嫁給誰。”




“誰都可以,只要不去和親。”




這個答案鄂邑並不意外,卻仍舊不是她想要的。




她心中曾有個朗月青松般的存在。之前她心心念念與王充耳解除婚約,非是覺得沒了王充耳,她就能與對方喜結連理。而是這般一來,她至少擁有了可能的機會。




她並非不明白這個可能十分渺茫,實現的幾率微乎其微。




可先前她想著總要試一試,為自己爭取一回。否則她怎能甘心?




現在她不這麼想了。長姐一席話讓她茅塞頓開,明白了很多東西。




就算成功又怎樣?就算藉助他的光芒被眾人看到又如何!




接下來呢?她難道求的僅僅只是一份情愛嗎?不是的。從來不是。她也想擁有更大的作為。那麼嫁給他之後她的前路在哪裡,她該往何處去?鄂邑很迷茫,她不知道。




更何況,那麼優秀的長姐尚不能讓他動心,如此晦暗的自己又怎配與他並肩?




他是璀璨的空中星,明亮的天上月,不該被她沾染上塵埃。所以仍舊讓他去做他的星月吧。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