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叫芋圓貓 作品

第三十三章 荊棘叢中的虎(3)

 “但老師你不一樣,你比我厲害的多,活得久見識廣。”路明非的聲音細弱遊絲。

 “所以老師你呢?你有料到自己會成為現在這副樣子嗎?”

 路明非聲音越來越小,他的樣子在昂熱眼裡也越來越奇怪。

 “老師......”昂熱再一次失神了,他不由自主地避過頭,卻又聽到了彷彿從靈魂深處響起的暴喝。“別躲,阿賀。一個人可以逃避世間的一切魔鬼,但唯有一個是他永遠無法擺脫的,那就是懦弱的自己。”

 阿賀......是誰?

 自己手裡提著的......又是誰?

 他似乎隔空看到了一個身影,碾滅雪茄,把外套搭在赤裸的背上,蓋住了諸天之暴怒那幅文身,嘴裡說著:“你已經穿越了荊棘,阿賀,恭喜。”

 這個人又是誰?

 恍惚間,眼前的傢伙似乎不再是路明非,而是換了副面孔,也不是被提在自己的手上,反倒是倒在了自己懷裡。半張臉完好,還半張臉被子彈打得坑窪無法認出,周圍變成了奢華的日式建築,紅牙飛簷的碎片紛紛墜落,刻著“玉藻前”的牌匾四分五裂,屋頂也轟然洞開,微雨飄落,打在斑駁的紅綢上。

 “老師說的道理,我現在懂了。”路明非用盡全力說出最後一句話,是的,他明白了。

 懦弱和勇敢是相互的,一個是荊棘叢,一個是虎。

 虎能躍出荊棘叢是因為它從未設想過自己的失足,這就是昂熱的意思,昂熱想讓你堅定,讓你相信終有一天你也能擺脫懦弱的自己。

 “阿......賀......”昂熱鬆開了提著路明非的手,自言自語。

 渾身的血忽然就冷了下來,膝蓋似乎再也支撐不住他的身體,砰的一聲跪倒在地,老傢伙失了魂般抬起自己的雙手,似乎有無盡的血水從指縫間流落,右眼的劇痛像是被長槍貫穿了頭顱。

 “犬山......犬山.......”他模糊地記得這幾個字,卻怎麼也記不起完整的名字,難以抑制的灼燒感自右眼發出,靈魂深處的聲音再度響起,那是一個18歲少年的怒吼。

 “我是犬山家的賀!”

 “犬山賀!”

 “老師說的道理,我現在懂了。”原來這是犬山賀一生中的最後一句話,對昂熱說的。

 記起了,他記起了,他全都記起來了。

 櫻花與水一起流過的小巷中,昂熱把西裝搭在手臂起身和上杉越作別,上杉越放下酒盅問道:“要走了嗎?”

 “是的,該走了,有人似乎在等我。”

 “快滾吧。”

 “好。”

 “當初說不會邀請你來參加我的葬禮,但你還是來了。可惜我不能去參加你的葬禮了。”上山越抿了一口酒,板著臉說道。

 “去住本尋常,春風掃殘雪。”昂熱記起在中國古書裡學到的一段詩句,他笑著摩挲起自己還未喝完的酒盅,淡淡道:“下次再來的時候,我給你描述。”

 說完他就撐著傘揮手離去,雨幕裡,他的身影倒映在水泊中拉得很長。

 弗拉梅爾從凱撒身上摸索出ump5對準了跪著的昂熱,如果不趁著這個時候把昂熱幹掉,等到這位極惡之鬼再度甦醒,想必整座卡塞爾都會毀在他的手上,昂熱肯定也不願意看到這種場面,這是他們這些屠龍者的共識,哪天發現自己拖累了屠龍的隊伍,就由同伴幹掉自己,或者自己動手。

 如果讓弗拉梅爾選擇,他絕不願意這樣做,昂熱是他認可的朋友,是他年輕時的絕佳拍檔。可現實就是這樣殘酷,他不把昂熱殺了,昂熱就會把新生血液全部屠戮殆盡。

 弗拉梅爾沉默著拉動槍栓,就在他扣動扳機的前一刻,昂熱抬起了頭,蒼綠色的脈絡清晰可見,兩行濁淚從昂熱眼中流了出來。

 這個活過了整個20世紀的老傢伙時隔無數年再度哭了出來,這無數年裡,他失去了至親、失去了摯愛、失去了摯友,只剩下一個鬼魂苦苦地支撐著滿腔對龍族的怒火死守在時間長河中,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他沿著長河跋涉多年逆流而上,最終卻發現那個從地窖裡爬出、四處尋找梅涅克身影的少年還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來丟掉。”眼淚佈滿臉頰上的縱橫溝壑,他跪著扭過頭看向弗拉梅爾的槍口。

 不等弗拉梅爾出聲,昂熱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寧可失去百體中的一體,不叫全身丟在地獄裡。”

 《馬太福音》第五章第二十八節。

 弗拉梅爾只覺得心跳驟停,全身都僵硬了,他張開口卻不知道如何回答昂熱。他不看聖經,也不是一位基督徒,他覺得這時候說什麼都不對。

 主從來只會對他們這些虎降下憐憫的注視,不會施以援手撥去困住他們的荊棘。

 昂熱以手為爪,剜出了自己的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