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記憶

 再多的,就沒有了。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宿聿忽然開口。

 不見神明自喜的臉色兀地一頓,“什麼意思?”

 “為何要聽著你慢慢說?”宿聿移開目光,單隻靈眼中的詭異的金絲,已然全部爬滿,他用那隻眼睛看著不見神明,輕聲道:“把你從陣法裡剝出來,將記憶挖出來,豈不更容易?”

 不見神明忽然察覺到什麼,它正欲幾步退後,就發現黑暗當中似乎有什麼奇怪的氣息正在攀爬著。

 小鬼神色稍動,他低著頭,似乎注意到黑暗中有更森涼的氣息一瞬而過,地上有東西!

 作為陰魂,小鬼對這種氣息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是陰氣?

 這地方哪裡來的陰氣!?

 這時候,不見神明猛地退後數步,隨著它的後撤,所有的黑暗如潮慢慢消退。

 潛藏黑暗中,不易被察覺到的精純之氣正在萬惡淵的禁制中瘋狂地攀爬著,順著宿聿的腳底,沿著四周迅速蔓延出去,似乎以他為中心,在所有陰氣陣紋組合形成的瞬間,脂白色陰氣完全顯形!

 整個閣樓內全都是陰氣所成的陣紋!

 自萬惡淵中延伸的精純之氣帶著絕非凡氣的特殊力量,以一頂三的精純之氣所成的陣法不亞於用靈石所佈的陣法,更何況此陣法所有的力量的來源,是擁有著源源不絕陰氣的萬惡淵!

 “宿聿!!!”墨獸一瞬炸毛,這人竟然用這麼多陰氣佈陣:“敗家子!!敗家!!”

 張富貴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一下就抱住了想要往外衝的墨獸,“鎮山獸大人!冷靜!冷靜!!”

 不見神明:“這是什麼陣法?”

 “自然是……抓你的陣法。”宿聿道。

 不見神明哪能留在場地任此人差遣,若不是考慮到外界還有別的修士圍在閣樓外,它不會這麼有耐心地與此人周旋,只要毀掉此人的靈眼,外面的修士根本無需忌憚……但它還是大意,現如今也顧不得外面的修士,閣樓禁圈破就破了,無論如何得先讓這個小子重傷!

 不見神明目光稍沉,打算從秘境中小靈脈調動靈氣,而就在這時候,它忽然間察覺到四周的靈氣正在消失……原本應當環繞在它周圍的無盡靈氣,正在以一種非常快的速度消失。

 這個陣法!?

 是隔絕靈氣的陣法!?

 剎那間,無形中有什麼東西迅速靠近,不見神明後退的步伐稍頓,就感覺到了一股勁風從側面襲來,強大的揮擊力將其往前一掃,他凝成的幻象真身一下就被掃飛出去。

 而就在這時候,宿聿幾步靠近了他,陰氣凝聚的手腕一下就抓住了不見神明的頸部,握住的瞬間,他將不見神明往地面重重一貫,近乎貫穿的衝擊力在閣樓的地面砸出了一個碎屑的洞來,一下從閣樓打落到地面。

 一種直觀,卻近乎暴|力的攻擊方式。

 不見神明急急從他手下化作幻影逃去,可它一脫離,才發現此人的陣法覆蓋的不只是上層的閣樓,如蛛網的陣紋從高往下,脂白色的紋路已經密密麻麻地佈滿了一整座閣樓,完全沒有一點缺口。

 這時候,活屍的身影出現在不見神明的身後,它依舊是用著臂膀的力量,但似乎是在這個陣法中彷彿獲得了更強大的支撐,臂膀掃擊帶來的破風將屋內的桌椅一下擊碎。不見神明急退之後看到了這個一直潛藏在暗處的活屍,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不輸外面修士的氣息,尤其是地方的識海里,幾乎沒有記憶,空殼得只剩下一身的蠻力。

 可偏偏這種無所謂的蠻力,才是不見神明最害怕的東西。

 它的靈力正在消失,如若不能在這個時候壓制他們……

 “在看哪呢?”

 不見神明走神片刻,另一隻手靠近了他。

 宿聿無聲中抵達了他的身後,覆滿陰氣的掌心蓋在它的身周,只是一息,再次將它狠狠地貫在地上。

 宿聿站著,衣領之下,

 似乎隨著此間越見強大的陰氣,幾道裂開的紅痕在蒼白的肌膚上逐漸爬升著。

 不見神明這才明白,最開始對方問他那句玩夠了嗎?其實已然是此人脾性的邊緣,他根本不會在意記憶與否,或者容貌與否,這個人連同行的修士都能利用去誘惑摧毀幻象,就算頂著與他幼時相同的臉孔,也不會動搖此人的半分心神,因為這個是一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瘋子。-

 *

 秘境之外,天元城附近的修士全都齊聚此地,不斷蔓延的霧氣已經突破了城郊山林,隱隱逼近了滿是凡人修士的天元城,一時間天元城各大勢力的人都到了此處,若是普通的秘境倒不至於讓他們如此警惕,可萬一放任虛妄山林覆蓋天元城,那這裡所有勢力的駐地乃至整個天元城,都會進入無休止的霧海幻境中。

 “陣修能進去,但我們從外圍進去,只能從第一重開始破,宿家給我們殘卷中寫著的秘境消息,與我們所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全場最頭疼莫過於陣師盟的掌事,他是現今天元城周圍級別最高的陣師,但面對虛妄山林這種幻境,若給他足夠的消息,他或許可以找到阻止霧氣蔓延的辦法,可是宿家給的消息一點用都沒有,這虛妄山林在幾百年前可是折損那麼多陣修,僅憑他一人,想要在沒有任何消息提供的情況下阻止霧氣,至少也得要兩日時間。

 “去散修盟請黑使了嗎?”陣師盟掌事問道。

 齊家修士道:“已經讓人快馬加鞭去請了,黑使在金州鎮回來的路上,至少也要一日才能趕回。”

 陣修,陣修,天元城最近的陣修都因為陣師身死的事跑了。

 他的兩個副掌事現在還被困在秘境裡,想從外界阻止,留給他的時間太短了。

 “為何這麼警惕,如若實在不行,我們就採取強硬的手段封掉。”煉器盟的副掌事走過來。

 “此地不能毀。”說話的人正是宿滄,宿家的陣師也在幫忙破陣,在其他修士想要強硬封鎖虛妄山林的時候,他是唯一持反對意見的人,“莫要忘了,幾百年前,虛妄山林就沒封住,是破陣之人拿到虛妄山林的控制權,一切才緩解下過,此地的洞虛強者,是天虛劍門的修士。”

 那位洞虛強者,居然是天虛劍門的人。

 提到萬寶殿,在場的修士沒一個不警惕,要知道千年前那場萬寶殿崩塌的浩劫,所損毀的是東寰修道界一界的靈脈氣運,大量強者隕落身死,彼時的天下第一宗門天虛劍門更是直接落幕消失,能從千年前留下來的強者,現今已經是整個修道界最頂尖的存在。

 若此地的洞虛強者,是天虛劍門的陣修,那就麻煩大了。

 天下第一宗門,現在多少門派宗門,門中奉為至寶的典籍都來自這個宗門。

 宿家的修士道:“諸位,裡面還有我們宿家的少主,這秘境要封,也得等我們少主出來。”

 其他修士皺眉,遠處的神水鏡上,其他修士的生機還沒消失。

 說明裡面的人還活著。

 宿滄沉目看著眼前的霧氣幻象,這個秘境不能毀,宿驚嵐留下的東西一定藏在那個秘境裡,值得她這麼認真保護的東西,就是宿家的東西。

 在他沒拿到手之前,這個秘境必須留著。

 “他可不是會為了宿弈那孩子而保護秘境,秘境裡應當還有他更想要的東西。”

 齊家少主齊則穩坐在輪椅上,聚集到此地的齊家修士越來越多,他卻一雙眼睛直直看著秘境。

 護衛道:“那小少爺……?”

 提到齊衍,齊則的臉色稍稍沉了一分:“那兩人與他一同消失,要真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你撕開秘境,也把齊衍帶出來。”

 這時候,遠處有個修士匆匆跑來:“掌事,是散修盟盟主傳來的信。”

 聽到散修盟盟主,周圍的修士紛紛看去,散修盟主孟開元,是現今東寰修道界的十大強者之一。

 “散修盟主!?”掌事面露欣喜:“他現在在南界?”

 他急忙接過對方的信件,而在其中,只寫了兩個字——

 “靜待。”

 覆蓋在山林間的霧氣似乎越見薄弱起來,正在破陣的陣師盟掌事見狀稍頓:“不對,不見神明正在削弱……霧氣的蔓延停止了!”

 不見神明在削弱……?

 入內的人在破陣!

 陣師盟掌事打開了那封來自散修盟盟主的信件,對方彷彿洞悉了此間的什麼。

 一紙信件,道破玄機。-

 *

 閣樓之內,源源不斷的陰氣支撐著整個以萬惡淵為核心的陣法,不見神明的陣靈在此之中被漸漸壓制,它本身就是陣靈,以陣為核心才是它對付這些修士的手段,被隔絕掉靈氣與外界感應,它凝聚出來的幻象利刃越來越少,也無法調動外界的幻象來對付這小子。

 更何況,此地還有宿驚嵐留下的秘境禁制,連同這小子的陣法一起,完完全全地將他控在了此地。

 可為什麼……明明是個築基期的修士,這人怎麼會有這麼強大的力量!?

 張富貴看到了血,“道長的身上,怎麼在流血……”

 “他的□□沒有那麼強大!”萬惡淵裡墨獸正對著不斷被調用萬惡淵陰氣發愁,它看得出這小子在幹什麼,以萬惡淵為核心,那就是所有佈陣的陰氣經由之處,全都是這個人的身體,源源不斷的陰氣被他從萬惡淵裡調出,再覆蓋在這層陣法上,宿聿的軀體就是唯一的媒介。

 張富貴越看越慌:“那這怎麼辦啊?!”

 “安靜點。”宿聿冷聲道。

 墨獸:“你崩了我怎麼辦!我帶著整個萬惡淵投奔你的!”

 忽然間,不見神明注意到什麼,它看到這個人裸露在外的皮膚出現了裂痕,“你是在用自己做陣眼!?”

 宿聿沒空去理會不見神明在想什麼,他的經脈已經在不斷地調轉中漲麻悶痛,既然確定不見神明的陣靈在這,隔絕掉陣靈,不見神明陣法就沒了操控之主,而這陣靈……就是等死之物。

 不見神明察覺到陣法的異樣,它不該急著對付這小子,只要跟這小子拖著,維持陣法需要大量的力量,它就算被隔絕了靈氣也死不了,但眼前這個修士,以身作陣眼,要麼他撤掉此陣,要麼他就會被陣法吸收完全身的氣力,最後枯竭而死。

 活屍的動作變得越來越快,在強大的陰氣的調動下,它的臂膀氣力越變沉重。不見神明的欣喜只持續了半會,它很快就高興不起來了,它以為能拖延時間,可就在它省下靈力準備拖延的時候,周圍的陣法竟然再一次的加強了!

 留在它周遭的靈氣以一種更快的速度流逝,它匆忙地想要去攔截,卻完全阻止不了……不見神明在這個時候意識到,與陣修交手,越是拖延,對陣修來說就越有利。

 宿聿一下靠近了不見神明,他脖頸處的皮膚完全皸裂開,血痕染在白皙的皮膚上,而他全然不顧,在不見神明躲過活屍的攻擊之際,他的手中出現了一個手印。

 雙手掐訣的手印泛著深沉的光,脂白色的陰氣混著血液雜糅在一起。

 馭鬼的手印從未一次這麼凝實,與圖騰中靈眼相似的紋路似乎在宿聿的手中逐漸清晰,在繁複且快的凝結中出現了詭異的一瞬凝滯,霎時間,宿聿皮膚上皸裂流出來的血液由散變聚,成了一個鮮紅的手印。

 不見神明從那個手印中感覺到了龐大的力量,有種莫名的恐慌籠罩在它的意識上,它瘋狂地聚攏四周的黑暗,妄圖將自己藏在黑暗中來躲開這一擊。

 與此同時,宿聿在瞬間來到它的面前。

 凝實的手印到它面前,手印上的,往地上猛然叩擊。

 地面崩塌,連同所有陣紋一局碎裂,少年一擊叩擊,連同不見神明以及閣樓的地面完全碎開。

 深坑之中,無盡的幻象撤去,陣靈的身軀已經完全呈現,可怖的手印正死死地印在它的額間,少年跪在地面上,身上的衣服已經被血染紅,他卻全然不顧,抓著不見神明的脖頸。

 不見神明身上的靈力皆散,它感覺到自己的身軀被掌控著,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

 它勉力抬頭,看到了少年的眼睛。

 兩隻眼中全是金絲遍佈的圖騰,淬紅覆蓋著他的眼睛,圖騰似乎從裡延伸,連同他皮膚上皸裂的紋路,沒有障眼法掩飾的面孔張揚明豔,眉眼間皆是與宿驚嵐相似的傲氣。

 而此時這副相似的面孔正在審視它。

 不見神明劇烈地顫抖起來。

 這時候,高處一個葫蘆墜落下來,小鬼渾身疲憊地趴在邊緣。

 沿著深坑的邊緣,葫蘆滾至宿聿的腳邊。

 在宿聿即將動手,想將不見神明的靈徹底剝開來時,一隻手卻忽然停在了宿聿的手上,緩緩地拉住他。

 身後,自沉虛葫中出現了一個女人身影。

 女人穿著一身溫婉的長裙,面容沉靜溫柔。

 她將宿聿的手往回拉,柔聲道:“現在還不能殺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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