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上心頭 作品

第 99 章 九爺回來了!

 崔雲昭完全沒想到譚齊丘的手會這麼嚴重。

 嚴重到需要截肢的地步。

 甚至不截肢,可能危及他的性命。

 她呆在那,好半天都沒能說上一句話。

 這一刻,她心裡很難受。

 一顆心猶如在火上烤,雨中淋,疼痛難當,甚至都無法呼吸了。

 那名中年醫者見她回答不上來,便有些著急,不由催促道:“須得儘快下決定,拖得時間太久,對他很不利。”

 他說話已經儘量委婉了。

 譚齊丘的手臂比他們想象的要糟糕得多。

 崔雲昭抿了抿嘴唇,她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再等一刻可來得及?他阿姐就在趕來的路上。”

 這麼重大的選擇,崔雲昭無法替譚齊丘做出。

 那中年大夫微微嘆了口氣,這才道:“你們之前給他吃的定心丹是師父親自炮製,效果很好,可以護住他的心脈,但最多隻能等待一刻。”

 崔雲昭這才如同洩了氣一般,重新坐到椅子上。

 她剛坐下沒多久,外面就傳來夏媽媽的嗓音:“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崔雲昭抬起頭,就看到霍新枝、夏媽媽跟譚齊虹一起到了。

 跑去通傳的長行肯定說得很含糊,家裡人著急,便一起過來了。

 霍新枝到了之後沒有立即開口,只上下認真看了看崔雲昭,見她沒受傷,才微微鬆了口氣。

 夏媽媽直接來到崔雲昭身邊,把新帶來的披風給她換上。

 昨夜用過的披風上都是風雪,還沾染了塵土和血跡,讓人看了心驚膽戰。

 夏媽媽看崔雲昭面色不好,只緊緊握著她的手,卻沒有再多話。

 此刻,崔雲昭卻一把握住了譚齊虹的手。

 譚齊虹面色慘白,她雖然算是大病初癒,可人卻依舊很瘦弱。

 她剛從外面趕來,臉上是不自然的潮紅,整個人猶如風中的枯葉,搖搖欲墜。

 譚齊虹被崔雲昭握著手,才發現崔雲昭的手是那麼冰冷。

 “九娘子,小丘,小丘還好嗎?”

 她的聲音也是乾澀而沙啞的。

 崔雲昭嘆了口氣,告訴她:“小丘還在。”

 說到這裡,崔雲昭微微一頓,目光看向那名醫者,道:“大夫,您仔細說一下患者的病情,這位是那名患者的長姐。”

 那大夫點了點頭,神色凝重,非常嚴肅:“患者的手臂先是受了傷,後來又被重物砸中,下臂幾乎被砸碎了。”

 他每說一句話,譚齊虹的面色就白一分,眼眸也漸漸湧上血紅的淚。

 “患者已經陷入昏迷,高燒不停,若是不立即去掉壞死的手臂,他會反覆發熱,傷口也會漸漸腐壞,最終……”

 最終拖累性命。

 這話他沒說,可眾人心裡卻清清楚楚。

 崔雲昭感受到,譚齊虹握著她手的力量很大。

 她整個人都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她的眼睛通紅,充滿了血淚,卻沒有讓眼淚流下來。

 生活裡的苦難,曾經的痛苦過往,都讓她比任何人都堅強。

 她跟譚齊丘沒有父母親人,只靠自己努力活著。

 她憋著一口氣也要回到博陵,就是為了譚齊丘,現在她很清楚,弟弟也不會隨意放棄。

 可有時候天意難違,造化弄人,他們就是亂世之下的浮萍,只能有一日,活一日,沒有未來。

 譚齊虹眼含熱淚看著那名大夫,哽咽地問:“若是截去手臂,他……”

 大夫看著她,終是嘆了口氣:“若是截去手臂,大約有六成的機會。”

 他這麼說,就連崔雲昭的手也跟著顫抖起來。

 誰都想不到,即便截肢,也不能徹底保住譚齊丘的命。

 大夫看她們都很難過,又想到那名少年士兵的堅韌,到底還是於心不忍:“這個結果要看患者,若是患者堅強,撐著不肯放棄,大約能有七成。我看那位患者,很頑強的。”

 譚齊虹沒有猶豫。

 她直接了當地說:“截肢吧。”

 她只要弟弟能活著。

 什麼升官,什麼未來,什麼軍功軍功,哪裡有活生生的人重要?

 此時此刻,譚齊虹根本想不到其他。

 她只求上蒼保佑,只求父母恩澤,能讓譚齊丘挺過這一關。

 崔雲昭聽到譚齊虹哽咽的嗓音,便對那大夫道:“大夫,可用藥局裡最好的藥,一切費用霍氏來出。”

 那大夫臉上有了欣喜:“好!”

 他轉身就要走,可轉身的時候,卻微微頓住了腳步,最後看向幾人。

 “我們會盡力。”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崔雲昭跟譚齊虹就站在那好半天,還是夏媽媽上了前話。

 等坐下之後,譚齊虹就看著門口發呆。

 她沒有問崔雲昭發生了什麼,似乎也不關心譚齊丘如何受的傷

,軍戶家的女兒,從小就見慣生死。

 雖然不能接受,雖然痛徹心扉,但投生在這樣的人家,只能無可奈何的接受。

 崔雲昭這會兒已經累的不行了,她靠在夏媽媽身上,眼睛幾乎都要合上。

 她奔波一夜,現在才算放下半個心來。

 另外半個心,分給了遠在隆豐村的霍檀、其他士兵,以及診室內的三名傷員。

 她半闔著眼睛,卻強打著精神沒有入睡。

 霍新枝一直陪在譚齊虹身邊,見她眼底都是青黑,忍不住道:“嫂嫂,你歇一會兒,等大夫出來我喊你。”

 夏媽媽也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跟哄孩子一樣哄她。

 “小姐,睡一會兒吧。”

 崔雲昭本來想回一句不行,可話到嘴邊,她就已經陷入紛繁的夢境裡。

 可這一覺她睡得一點都不踏實。

 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睡沒睡著覺。

 她能清晰感受到自己靠在夏媽媽肩頭上,耳邊是雅室之外來來往往的人群聲,偶爾,也能聽到昨日雪夜裡孩子們痛苦的哭聲。

 有人在罵,有人在哭,有人在喊。

 有的人喜極而泣,有的人痛徹心扉,在那個寂靜的隆豐村,在那個被大雪埋身的夜晚,一切的喜怒哀樂都在眼前。

 崔雲昭幾乎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她甚至以為自己還在隆豐村的空房裡,看著半邊身子都是血的譚齊丘,心裡疼痛難忍。

 她下意識喊了一聲:“小丘。”

 那聲音含糊在耳邊,沒有讓旁人聽見,卻喊醒了自己。

 她茫然地睜開了眼睛,才發現屋裡幾人依舊那般坐著,一動不動。

 崔雲昭渾身發冷,額頭一陣陣的抽痛,她含糊地問:“怎麼樣了?”

 夏媽媽這才意識到她醒了。

 見她面色駝紅,人看著也不太清醒,一陣心疼。

 “小姐,方才程大夫送來了藥,讓你先吃上。”

 崔雲昭混沌地點點頭,她手上沒有力氣,只能被夏媽媽喂著吃藥。

 藥很苦,有一股奇怪的酸澀味道,可崔雲昭卻什麼都沒說,把一碗藥都喝乾。

 她一邊喝藥,夏媽媽一邊說:“方才程大夫說,治療還算順利,主治大夫是老神醫的徒弟,姓方,是遠近聞名的骨科聖手,有他出手,醫治不會有太大問題,只是……”

 只是截肢之後才是關鍵。

 崔雲昭頭腦昏沉,卻聽懂了這句話。

 她吃了藥,閉了閉眼睛,倒是覺得自己好了一些,然後才對譚齊虹說:“虹娘。”

 譚齊虹一直僵硬坐在那,看著門口的方向,沒有挪動過分毫。

 方才程三姑娘的話讓她燃起一線希望,現在她的神情逐漸冷靜下來,沒有方才那麼焦急了。

 聽到崔雲昭虛弱的嗓音,她慢慢回過頭,看向她。

 她從未見過崔雲昭這麼狼狽的模樣。

 隆豐村的一切,肯定比她想象的要更危險和殘酷。

 譚齊虹動了動嘴唇,啞著嗓子回:“九娘子。”

 崔雲昭吃過了藥,可能也是心裡放鬆了一些,她覺得好多了,沒有方才那麼昏沉頭疼。

 她撐著手做起來,努力認真看向譚齊虹。

 片刻後,崔雲昭輕輕咳嗽一聲,讓自己的聲音清亮一些。

 “小丘是個好士兵,霍檀說,在積雪覆蓋上來最後一刻,是小丘推開的他。”

 “要不是小丘,倒塌的屋脊就整個砸在霍檀頭上了。”

 “當時雪崩,所有人都被埋在雪裡,但小丘卻靠著頑強的毅力,自己給自己尋找到一條生路。”

 否則光靠他們一點點挖,不知道何時才能找到受了重傷的譚齊丘。

 崔雲昭每次想到了這裡,都被譚齊丘的英勇和堅強所震撼。

 小小年紀,卻毅力驚人。

 “他不會認輸的。”

 崔雲昭語氣堅定:“虹娘,他會陪著你,你們姐弟倆一起好好活下去。”

 譚齊虹的眼淚順著眼角倏然而下。

 她很久都沒有哭過了,此刻淚雨滂沱,卻寂寥無聲。

 她無聲地為弟弟哭泣著。

 哭泣命運的不公,哭泣弟弟的傷痛,也哭泣他是那麼好,那麼勇敢,那麼要強的一個人。

 他不會死的。

 “他不會死的,對不對?”譚齊虹喃喃自語。

 崔雲昭點點頭,她跟霍新枝一起,異口同聲:“他會活下來的。”

 話說到這裡,方大夫便推門而入。

 他解下圍在臉上的圍布,用衣袖擦了一下滿頭的汗水。

 “治療很成功,”他臉上隱隱有了笑意,“患者真的很努力,中間有一度他都已經沒氣了,可用過金針之後,他還是挺了過來。”

 “之後三日很關鍵,家屬一定要照顧好他,五日之後就可以進補了。”

 “他這一次元氣大傷,如果能好起來

,也需要調養很長一段時間,等養好了再做其他差事吧。”

 方大夫知道譚齊丘是騎兵,騎兵失去了左手,就沒有操控馬兒的能力,從此,譚齊丘就做不了軍人了。

 他雖然覺得可惜,但患者能保住命,他卻覺得很高興。

 想到這裡,方大夫甚至笑了一下。

 “我覺得,他能挺過去,這孩子很厲害。”

 譚齊虹盯著他,目光一瞬不瞬,這一次,她沒有哭,卻是跟著笑了一下。

 “是的,小丘很厲害。”

 “我等他一起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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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齊丘在青浦路藥局這幾日,都不能挪動,吃喝拉撒都得有人照顧。

 譚齊虹原本想找個人照顧他,崔雲昭便道會有長行過來幫忙,一起照顧三名重傷員,譚齊虹這才鬆了口氣。

 幾人在門外等了等,等另外兩名士兵也治療結束,才一起進入診室。

 三個人分開在三間診室,另外兩名士兵雖然也是重傷,但用了藥行了針,已經趨於穩定,只要好好保養,百日之後能有所好轉。

 崔雲昭讓譚齊虹先去看譚齊丘,自己先看了兩個傷員,見他們都醒了便安慰了幾句,讓他們好好養傷不用擔心。

 在那之後,崔雲昭又等了等,一家人才去看望譚齊丘。

 譚齊丘的診室裡滿是血腥味。

 濃重的血味鋪天蓋地,讓人一進去就覺得窒息,尤其是譚齊丘還在昏迷,一直沒有醒來,幾人剛剛放鬆的心情就又沉重了一些。

 譚齊丘剛十五歲的年紀,過了年才十六,因為多年行伍,他雖然依舊年輕,可看起來並不單薄。

 然而此刻,他躺在病床上,卻怎麼看怎麼可憐。

 在他身上,能讓人清晰看到年少孤苦四個字。

 他面色慘白,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一隻手被嚴嚴實實包裹著,不敢被棉被壓住,只能露在外面。

 可那平日裡能縱馬飛馳的有力手臂,此刻只剩下一半了。

 譚齊虹本來已經把眼淚忍回去了,此刻見了弟弟這樣,又忍不住落了淚。

 崔雲昭心裡很難受。

 霍檀很喜歡譚齊丘,覺得這孩子有闖勁兒,努力又勇敢,所以自從熟悉起來之後,就經常提攜他,還尋了馮朗,把他調入五里坡大營,成為正式的騎兵。

 可他剛升為押正,就遇到了這樣的禍事,從極樂到極哀,不過才幾日工夫。

 怎麼能不叫人傷心難過呢?

 況且,先不說以後,現在的譚齊丘還處在危險之中,他需要熬到年關,熬過景德四年這個特殊的年景,才能徹底活下來。

 譚齊虹差點痛哭失聲。

 可她最終還是死死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哭出聲,吵醒了疲憊不堪的弟弟。

 崔雲昭和霍新枝的眼眶也紅了,夏媽媽早就淚流滿面。

 譚齊虹忍了好久,才狠狠擦了臉頰,然後便回過頭來,看向崔雲昭。

 “九娘子,枝娘子,你們先回去吧,這裡有我伺候。”

 她哽咽一聲,甚至還說了一句:“這幾日沒辦法回家做飯了。”

 崔雲昭忙握住她的手,道:“家裡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照顧小丘,對了,等小丘能回家了,就讓他搬去家裡,暫時跟虎子住在一起。”

 “虎子人機靈,能照顧他,你就不用擔心了。”

 譚家已經沒有其他親人了,譚齊虹即便辭了廚娘,也沒辦法事事照顧到譚齊丘。

 崔雲昭一早就想好了。

 譚齊虹看著崔雲昭,這一次又哭了。

 “好,好,多謝九娘子。”

 崔雲昭輕輕幫她擦了擦眼淚:“應該是我們一家謝謝小丘,多餘的話不講,你好好照顧小丘就是了,只要他能好起來,霍家不會不管他。”

 譚齊虹卻沒有直接應承。

 她沉默點點頭,然後便強硬地把幾人送走了。

 崔雲昭見樊大林已經派了幾名年長的長行過來,這才鬆了口氣,直接上了家裡的馬車。

 她沒有精神頭再騎馬了。

 珍珠已經被其他長行送回了家,崔雲昭上了馬車,霍新枝才握了握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