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絳珠身著薄衫蹲在院中
,長髮上沾著細碎的雪花,衣襬拖在雪裡,她拿著鐵鉗正升著炭火。
前院的暖閣小樓裡熱鬧非凡,燈火透過花窗照到了冷清的後院,空氣瀰漫著各種胭脂水粉的味道。
廊下有細細的腳步傳來,梳著雙髻裹著厚厚的氅衣的姑娘正往這走來。
“絳珠姐姐。”她站在廊下喊了一聲。
絳珠側目望去。
是樓裡的翠珠。
她平時不怎麼開口說話,因為聲音過於難聽。
於是便點了點頭,也算是打過招呼了。
翠珠沒到別處去,攏了攏衣領走到絳珠身側,關懷道:“姐姐怎麼不披件衣裳再出來?”
“不冷。”絳珠淡淡應了聲。
她往盆裡看了看,又問道:“姐姐今日有貴客?”
窯裡的姐兒冬天的時候用得都是碎炭,只有招待貴客的時候才會用上好的木炭。
“有。”絳珠應了一聲沒有抬眼,撥了撥火盆,炭火上那層灰飛落了下去,顏色亮了一亮,燒得更旺。
“還是那位公子?”
絳珠眼露戒備,緘默不語。
翠珠怔愣一下,然後淺笑道:“那位公子氣度不凡,想來不是普通人,定是京中哪位權貴。”
“每次來也只讓姐姐作陪,可見是真心喜歡姐姐。”
前頭的院裡傳來嬉笑打鬧的聲音。
上京入冬後下的第一場雪,總是讓人格外興奮,席間酒喝到一半,一群公子哥便非要摟著美人出來瞧瞧。手在外頭凍得涼了便放美人胸口暖暖。
翠珠長嘆了口氣,身子靠在了廊下的柱子上,抬頭望著上方的琉璃燈盞,滿臉的愁容,“也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離開這的一天……”
“我這兩日總覺得提不上力氣,夜裡咳嗽的厲害。”
翠珠漸漸紅了眼眶,開始低泣起來。
她梗咽地說:“你知道嗎……桂襄妹妹死了。聽說是染了髒病死的,姑姑讓人用席子一卷就給丟到荒郊野外喂野狗了。”
“那天早晨我碰巧看到了,她沒穿一件衣裳,身上沒一塊好地方。”翠珠的聲音發顫,她說:“我親眼看到的,她明明還有氣兒。我真怕我以後也落得這個下場……”
絳珠動了動唇,但不知道開口說些什麼。
勾欄院裡的姑娘,客人動輒打罵羞辱,不把她們當人看。有點才藝姿色的一開始都是賣藝不賣身,後來年華逝去容顏變老,鴇兒就會逼著她們賣皮肉。
翠珠哭了好一會兒才停下,用帕子擦了擦臉。
絳珠見她恢復如常便端起火盆走了,雪地裡留了一串腳印。
上了閣樓之後,她小心推開了房門,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
屋裡點著安神香,雕花木窗下的軟榻上正臥著一個男子,手支著頭,身上蓋著紅色金絲線的錦被。
“什麼時辰了?”男人突然開口問道。
“吵醒公子了嗎?”
“我沒睡著。”蕭熒睜開眼睛,修長的手指推開窗,幾多零星的雪花飄了進來。風吹動著他的髮絲,歌舞聲從前院的大廳傳來,他看著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問道:“什麼時辰了?”
“已經亥時了。”絳珠將炭火往他跟前推了推,自己坐在木凳上剝著盤子裡的花生。暗紅的碎屑飄落到火盆裡,燃起起淡淡的青煙。
蕭熒坐直了身體,眼睛卻看到了掛在木架上的玄色外袍。
他垂下眸一言不發,屋裡安靜得只剩下絳珠剝花生殼的聲音。
很久後他才淡淡道:“絳珠,你想離開上京嗎?”
絳珠剝殼的手一頓,抬眼看著他。
蕭熒神色冷淡,唇色蒼白抿成一線。
絳珠是罪臣之女,當年魏家一事牽連到了她的父親,府上男丁全部斬首示眾,而女人就入了奴籍。
在發配到軍營為妓的途中,露宿在野外的時候來了狼群。為防止他們逃跑,便用鎖鏈鎖在樹上。
她三歲的妹妹被狼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下。
而她被蕭熒救下後便一直潛伏在這樓裡暗中打探消息。
現在蕭熒卻突然問她想不想離開。
絳珠看不透他在想什麼,也從來不敢去看。
除了探聽情報以外,蕭熒來這裡大多數時間都是反反覆覆聽著那一首曲子。
周身籠罩著疏離的氣息,哪怕你與他說再多的話,相處再久,好像永遠都離他特別特別遙遠。
“公子剛剛聽見我們說話了?”
“聽到兩句。”蕭熒道。
“翠珠這兩日染了風寒,人在病中容易胡思亂想,便多抱怨了幾句。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她微微笑了一下,又道:“絳珠早就不在意生死了。”
風江渡口的碼頭上掛著一排燈籠映在江面,那停了幾艘商船,船工來來往往,將挨個封箱抬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