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 60 章 【60】

 無論是何原因,他並未去王家接人。現下府中有兩位接生嬤嬤,已然足夠,人多反雜。

 二月天,楊柳醉春煙,冰封的渭河也開化。

 眼見天氣回暖,謝無陵也愈發焦慮。

 往年總盼著天氣快些回暖,可今年一想到嬌嬌三月就要生了,他只盼著天氣冷一些,叫他能捱到嬌嬌誕下孩子,再離開長安。

 婦人生子猶如過鬼門關,一想到嬌嬌馬上就要過這個大關,他一顆心都七上八跳,夜裡睡覺都不安生。

 這日午後,他在霍府晨間操練完,又溜達了永寧坊裴府門口。

 他知道沈玉嬌應當不會出門了,可心裡總抱著個僥倖。

 萬一呢。

 萬一她就出了,那他豈不是又能多看她一眼。

 哪怕不能說話,看個背影也賺了。

 然而從日上中天守到暮鼓黃昏,他的僥倖又一次落了空。

 謝無陵扭了扭脖子,自我寬慰著,沒

事,沒出門說明她在府裡安心養胎,好著呢。

 他踏著早春傍晚的緋紅暮色,大搖大擺地晃盪在長安街上。

 就在他站在一家烤雞鋪子前,盯著那幾只倒掛著的油汪汪、焦脆脆的烤雞,糾結著要不要買一隻回去打打牙祭時,前方陡然傳來一陣雜亂驚呼——

 “快,快閃開!”

 “哎喲,我的菜——”

 “我的板車,剛買的豆腐,全灑了!”

 謝無陵一怔,循聲看去,便見四五名錦袍郎君在暮色裡奔襲而來,馬蹄飛奔,猶如疾風閃電,來勢洶洶。

 “這是哪家子弟,竟敢當街縱馬!”烤雞店的夥計也探出個腦袋。

 原本人來人往的街上,因著這幾個縱馬的紈絝,頓時亂作一團,百姓們驚慌朝兩邊逃竄,道路中間的小販們既要顧著牛羊板車,還得顧著籮筐貨物,一時間,人仰貨翻,哭天喊地。

 就在這時,街邊遽然一聲驚呼:“小丫!!”

 定睛一看,只見路中央趴著個扎著小鬏鬏的女童,跌倒了爬不起來,迷茫又害怕地大哭起來:“阿孃,阿孃!”

 眼見那為首之人馬蹄即將衝向孩子,謝無陵額角猛地一跳。

 “夥計,借你烤雞籤子一用!”

 還沒等夥計反應過來,便見那插著烤雞的鐵籤被一把扯落,下一刻,便見那道暗紅色高大身影宛若流星,直衝那路邊。

 速度之快,身手之矯健,還沒等眼睛反應過來,便聽得“嘶”一聲尖利的馬叫。

 方才還插著烤雞的鐵籤子刺進了裝飾華美的駿馬身軀,而那紅袍郎君已然抱著孩子,閃到了路邊。

 那駿馬被刺受了驚,雙蹄騰空,開始癲狂地亂撞亂衝。

 好在那馬背上一襲寶藍色錦袍的年輕郎君騎術不錯,便是驚了馬,也只是沉著臉盡力控制著,並未驚慌失態。

 然而那馬還是瘋了般衝撞,那藍袍郎君幾次險些被甩下來。

 謝無陵眸光猛閃兩下,心下暗罵,真是麻煩!

 死了馬他大不了向小屁孩借錢賠,要是死了人,且看這幾個紈絝衣著華貴,怕是來頭不小,把他剁了八塊賣怕也不夠!

 想到這,他也顧不上那麼多,直奔那匹瘋馬,又朝馬背上那藍袍郎君大喊:“你往下跳,老子給你當肉墊!”

 雖然那藍袍郎君身形高大,砸下來他怕是要斷幾根骨頭——

 這他孃的都是些什麼破事!

 那藍袍郎君也知這馬是控不住了,再看下首那身形魁梧的男人一副豁出去給他當肉墊的姿態,於是甩開韁繩,毫不客氣撲去。

 重重倒在地上的剎那,謝無陵分明聽到骨頭斷裂的“咔嚓”、“咔嚓”聲。

 他眼冒金星,齜牙咧嘴,滿懷無限恨意地望著天——

 這狗紈絝吃什麼長大的,這麼死沉,早知道讓他摔死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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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晉江文學城首發

 不可以麼。

 他是她的夫婿,當然可以。

 只是沈玉嬌覺得驚詫,眼前的男人還是那個清心寡慾、不近女色的裴守真麼?

 這樣的他,反常得讓她覺得陌生。

 “如何不說話?”

 裴瑕撫平衣袍的褶皺,明明語氣溫潤平和,那雙狹眸卻冰凌般銳利:“難道,不可以?”

 沈玉嬌呼吸微窒,唇瓣翕動兩下:“郎…郎君說笑了。”

 “那便是可以了。”

 宛若凜凜寒山積雪融化般,他眼底緩緩漾開一絲柔緩春意,他握住她的手,忽的一頓:“很冷?”

 “還好。”

 “你的手在抖。”裴瑕裹在掌心,他溫聲安慰:“很快就到家了。”

 沈玉嬌依舊低著頭,淡淡“嗯”了聲。

 裴瑕不大一樣了。她想。

 若是他今夜飲了酒,她還能找藉口,他是醉了。

 可他今夜滴酒未沾,非得給他這份反常找藉口,只能是因謝無陵——

 他果然還是介意的。

 也對,人非草木,再怎麼清風朗月、坦然豁達的君子,見著自己妻子與其他男人在一起,難免會有芥蒂。

 夫妻倆一路沉默地回到府中,待到夜裡躺上床,香暖帷帳中,沈玉嬌翻過身,主動去牽裴瑕的手。

 先是小指搭上他的手背,見他沒推開,才整個握住。

 “郎君。”她低喚,輕柔嗓音透著些許討好之意。

 漆黑帳中靜默兩息,才響起男人低沉的嗓音:“不是困了?”

 沈玉嬌道:“是困了。”

 裴瑕道:“那便睡吧。”

 沈玉嬌靜了兩息,朝他更近了些:“郎君真的沒有不高興?”

 “……”

 濃密的眼睫垂著,良久,裴瑕側身,將主動示好的妻子擁入懷中:“今夜之事純是意外,我雖不喜你與他再有牽連,卻也知他的確有恩於你,街上遇見了,交談寒暄,也是正常。”

 稍頓,他寬大的手掌帶著沈玉嬌的手,覆在了她臌脹隆起的腹部:“左右他只是個過客,而你與我,還有孩兒,我們才是一家人。”

 為著個無關緊要之輩,夫妻離心,很不值當。

 裴瑕行事向來冷靜穩妥,絕不允許自己憑情緒行事,那隻會令人判斷失誤,做些愚不可及的事。

 沈玉嬌自也聽明白他話中的分割。

 哪怕今夜,三人一同看燈賞景,繁華落盡,還是得劃分界限,涇渭分明。

 “我知道的。”她低聲道。

 “嗯,玉娘一向□□通透。”

 裴瑕頭顱微低,薄唇貼著她柔軟的額髮:“夜深了,睡罷。”

 □□通透麼?

 沈玉嬌闔上眼,今夜的一幕幕在腦中閃回,一會兒想到三人在街邊食鋪吃浮元子,一會兒想到站在城牆上看焰火,不知不覺又想到謝無陵一襲紅袍站在燈火闌珊處朝她揮手。

 那個人啊,好似每回見著,都有無窮盡的精力。

 哪怕他是那個被拋下的人,回過頭,他永遠都在身後,也永遠朝她笑著。

 眼眶不覺有些溼潤,沈玉嬌用力咬著唇,努力平穩著氣息,免得洩出些端倪。

 心頭卻升起一陣長長的悵惘嘆息,謝無陵,對不起。

 她想,她此生恐怕無法回報他那一片真心。

 帳中歸於靜謐,窗外圓月高懸,皎潔光芒籠罩著這座繁華昌盛的長安城。

 此刻,萬家燈火,山河無恙。-

 翌日午後,長公主府。

 一夜通宵宴飲後,錦華長公主身披緋紫色錦緞外袍,懶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身後是替她捏肩的男寵,腿邊跪著個替她染鳳仙花汁的男寵,另有一傅粉施朱的粉衣男寵貼在身旁,給她喂著剝好的蜜橘。

 聽罷殿中親衛稟報,長公主推開男寵遞到嘴邊的橘瓣,美眸眯起:“昨夜元宵,他一個人跑去和裴守真夫婦共遊燈會?”

 親衛躬身:“屬下親眼所見,千真萬確。”

 “這可真是奇了。”長公主蹙眉:“他個鎮南侯府的小侍衛,怎會認識裴氏宗子?”

 沉吟片刻,她吩咐道:“限你三日把他們之間的關係查清楚,否則別回來了。”

 親衛面色一凜,連忙彎腰:“是,屬下這就去。”

 待到親衛退下,那喂蜜橘的粉衣男寵似怨似嗔,貼向長公主:“那個謝無陵到底有多俊俏,竟叫殿下您如此上心?”

 “怎麼?”長公主美眸含笑,染著紅蔻丹的纖指輕輕挑起粉衣男寵的下頜:“這是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