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72】
沈玉嬌:“……?”
她不解,裴瑕抬起頭,拉開一點距離。
朦朧燭光下,男人眼角透著點豔麗的緋紅,襯著如玉清俊的臉龐,勾魂蠱心般朝她彎了下唇角:“喚一聲?”
風流輕佻,卻出現在這一向清正端方的人身上。
真像是高臺上的神仙,入了魔。
沈玉嬌眼睫顫了顫,受到蠱惑般,唇瓣翕動:“守真…守真阿兄。”
話音方落,男人的眸色更深了。
都不給她反應的時間,又吻了上來。
這一回吻得很輕、很柔,唇齒繾綣間,彷彿在對待一件珍寶般小心慎重。
“玉娘……”男人細碎又沉緩地喚。
他是真的醉了,沈玉嬌大腦混沌地想,明明之前他並不喜歡她這樣喚他的。
這個吻並未持續多久,門外便響起喬嬤嬤放大的咳嗽聲。
“娘子,醒酒湯好了,快些讓郎君喝了吧!”
沈玉嬌霎時清醒,忙推著裴瑕,雪腮透緋:“郎君要是再胡鬧,真要叫下人看笑話了。”
裴瑕聽著外頭那聲提醒,漆黑眼底掠過一抹冷厭。
克己復禮二十多年,頭一回覺得講規矩,也並非都是好事。
這晚,喝過醒酒湯,裴瑕就被喬嬤嬤親自“送”出了後院。
待回到房裡,喬嬤嬤看著自家娘子紅灩灩的唇,還有眉眼間那股嬌色,還有何不懂。
她皺眉,半晌,試探地問:“郎君正值壯年,娘子可想過給他房裡添個丫鬟伺候?”
沈玉嬌驚愕。
喬嬤嬤知道郎情妾意,年輕小娘子自是不願與旁人分享夫婿的,但沈家落敗得突然,有些事她也沒機會與她細講,現下還是得提一提:“我從前與娘子說,你是主母,妾侍通房不過是些玩意兒,不能
自降身份與她們計較。卻沒說,大家主母給郎君納妾,除了滿足男人那點欲,於自己也有益處。”
沈玉嬌皺眉:“為了不妒的賢名?”
“這算一個。”
“開枝散葉?”
“這算什麼好處,你又不是不能生的,若是能生,肯定是自己生的嫡出,既親且尊。要那些小娘生的庶子庶女,和你的兒女分家財?”
“可嬤嬤你從前不是教我,一個家族開枝散葉,才能更興旺麼。”
“咳。”喬嬤嬤道:“那會兒你還沒出閣,自是要教你些……咳,大義道理,這會子又沒旁人,且你膝下已有嫡子,你又這樣年輕。”
原辭。
“那我不知還有什麼好處了。”沈玉嬌道。
“我的傻娘子,為了你的身子呀。”
喬嬤嬤嘆口氣,看著她:“男人一沾身,你肚裡又要懷娃娃。你這回遭了這樣大的罪,少說也得養半年。不,依我說,最好過個兩年,等棣哥兒能走會說了,再考慮懷第二個。雖說多子多福,可生太多,還是女人的身子遭罪……但你總不能不讓郎君碰吧?碰了喝避子藥,也傷身呢。”
頻繁生育傷身,分娩風險又大,避子藥是藥三分毒,喝多也傷身。
是以便有了妾侍,來幫主母分擔生育風險。
沈玉嬌並未想過還有這麼一層,她一直以為納妾,就是為了滿足男人的色慾。
“勇威候府的齊大爺,你知道的吧?他前頭兩任都死在產床上,這續娶的第三個,進門生下嫡子,就給齊大爺納了三個妾。外人都誇她賢德不妒,伺候她的嬤嬤是我舊友,和我說,妒歸妒,但更怕死。”
“還有這事。”沈玉嬌睜大眼,想到從前見到齊大夫人。
人人都誇她福氣好,不但壓住齊大爺的克妻命,還順利誕下嫡子,實在是好運道。沒想她私底下也為此事擔憂、害怕過。
“唉,反正娘子你自己好好想想。”
喬嬤嬤也不想小夫妻之間多出旁的鶯鶯燕燕,但見小倆口如膠似漆,月子裡都壓不住火,這要是出了月子,那還得了?萬一半年又懷了……天老爺,她簡直不敢想。
於是又附耳,與沈玉嬌說了好些避孕法子:“算好小日子……快到的時候……出去……”
直說得沈玉嬌面紅耳赤,緊緊咬唇。
去年這個時候還在為懷孕絞盡腦汁,今年這會兒卻想辦法避孕……
還真是,荒謬。
轉過天去,裴瑕酒醒,來後院看完妻兒。
沈玉嬌一見他就紅了臉,目光也閃閃躲躲。
裴瑕當是昨夜孟浪嚇到她,剛要解釋,她就將孩子塞他懷裡,埋頭只顧桌上的賬本,算盤珠子都撥得冒火星。
忙,她很忙,特別忙。
裴瑕:“……”
果真是,喝酒誤人。
又一日,裴漪攜新婿回門,裴瑕在前頭招待王煥聞,裴漪眉含嬌豔地和沈玉嬌聊天。
才三日不見,少女變少婦,氣質便不一樣了。
沈玉嬌看著羞答答的新媳婦,恍惚看到從前的自己。
她心下暗想,這樣含羞帶怯、滿眼愛意的小娘子明明很可愛,裴瑕當初是有多冷硬的心性,才能待她那般冷淡?
男人的心,真是費解。
春風拂綠柳枝條,又一場霧濛濛的春雨過後,便到了四月。
四月初,放皇榜,河東裴瑕,赫然三甲前列。
一同在榜上的還有裴家二房的裴四郎,雖在三甲外,但也算中了。
次日,三甲進士宣召入宮,覲見聖上。
裴瑕狀元之才,探花之貌,最終點了探花——
除了他本身容色出眾,一甲另兩位,一個圓頭圓臉圓腦袋,一個年逾四十鬢髮花白,昭寧帝看來看去,實在沒辦法昧著良心將探花給這兩人。
於是河東裴瑕,欽點探花,入翰林院。
同日,昭寧帝賜他恩典,傳旨嶺南,赦前工部尚書沈徽全家,除去罪籍,准許回京。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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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晉江文學城首發
半年未見,再次相逢,沈玉嬌與裴漪都瞧出對方身上那份不
同。
三月底已可著單薄春衫,然沈玉嬌尚在月子,不能受風,春衫外還套一件白底黃花繡金緞面對襟馬甲,頭戴金鑲紅瑪瑙抹額,烏髮挽起,斜插金釵,臉還是那樣一張雪白嬌麗的臉,眉眼間卻閃動著一種母性的柔光,愈發溫婉端莊。
裴漪心想,做了母親的人,果然不一樣。
沈玉嬌也打量著面前的裴漪,與去歲那份內斂怯懦相比,眼前這俏生生的五娘子裴漪,言行舉止,一顰一笑,落落大方,初顯幾分當家夫人的影子。
到底是在王氏身邊調/教了半年。
王氏心氣雖傲,但管理後宅、主持中饋、待人接物的本事毋庸置疑。
姑嫂倆坐在裡間寒暄了一番,待到棣哥兒醒了,奶孃將孩子抱過來。
“可算見到了。”
裴漪看到孩子,滿眼歡喜:“我從家裡出來時,阿嫂喜得麟兒的消息正好送到家中,全家人都很歡喜呢。阿嫂,我能抱抱小侄子麼?”
沈玉嬌笑笑:“當然。”
奶孃將孩子遞給裴漪,裴漪小心翼翼伸手,待看過孩子眉眼,直誇道:“長得跟菩薩座下小金童似的,真招人疼。”
棣哥兒這個年紀也不怕人,誰抱他都不哭鬧,不是睜著眼睛發呆,就是閉著眼睛睡覺,和他在孃胎裡一樣安靜。
裴漪逗了番孩子,便還給奶孃,一雙水潤明眸望向沈玉嬌,“阿嫂……”
見她這欲言又止,沈玉嬌隱約猜到什麼,端起茶盞淺啜一口,終是出了聲:“這半年我與郎君不在府中,辛苦五妹妹代我們盡孝,侍奉婆母。她如今……身子可還好?”
裴漪見她主動提了,暗鬆口氣,眉眼也舒展:“阿嫂客氣了,能在伯母跟前盡孝,是我的福分。且伯母教我掌家習禮,我收穫良多,哪談得上辛苦。伯母她的身子還好,只是……”
她頓了頓,謹慎開口:“不怎麼打得起精神,整個人懨懨的,我常看到她獨坐榻邊出神,想來是記掛著……阿兄阿嫂,還有小侄子。”
裴漪的立場,以及她跟在王氏身邊半年的情分,沈玉嬌理解她會幫王氏說話。
她更知這些話都是裴漪自己的意思,王氏那樣高的心性,絕不可能會在自己面前透露半分失意頹態。
好心辦錯事的裴家五娘啊。
“四月便要放榜了,若你阿兄高中,看看到時是否有空回去一趟。”
沈玉嬌擱下茶盞,面上看不出情緒波動,溫聲與裴漪道:“正好那會兒我也出月子,能自個兒照顧孩子,看顧府中。他儘可放心回鄉,親自將喜訊報於母親。”
“阿嫂不帶著棣哥兒一同回麼?”
“孩兒還小,容易生病。”沈玉嬌看了眼奶孃懷中的襁褓,道:“滿週歲再看吧,那會兒也可以記名了。”
孩子柔弱,哪怕世家大族,錦衣玉食照顧著,也不是生一個就能活一個。往往都等到週歲以後立住了,才往族譜上記上一筆。週歲前沒立住,族譜上並不會記載一個早夭嬰孩的存在。
裴漪也反應過的是。”
沈玉嬌也不再與她說這些,轉而聊起明日的婚儀。
裴漪也放鬆下來,羞答答地應著。
坐了一盞茶的時間,裴漪起身告退。
臨走前,她隨口提了句:“我帶你尚在月子,不喜外人打擾,便代你收下了。”
十八箱賀禮……
沈玉嬌當然不會自作多情,覺得是送給她的。
不過是沾了棣哥兒的光罷了。
王氏或許不是個好婆母,卻是個深愛兒子的母親,一個出手大方的祖母。
“我知道了。”沈玉嬌朝裴漪笑了笑:“明日不能送你出門,便提前在此祝你姻緣美滿,與郎婿同心同德,白頭到老。”
“借阿嫂吉言。”裴漪粉面羞紅,嫋嫋婷婷回了個禮便退下。
傍晚時分,暮靄漸合,鷺鷥紛飛。
裴瑕安排好前院事務,便來到沈玉嬌院中。
自那日早上,他在後院睡了一覺,當天夜裡喬嬤嬤果然在沈玉嬌耳邊唸叨了許久。
是以夫妻倆又照之前繼續分房,但只要裴瑕在府中,晚膳都會來後院與沈玉嬌一起用。
這日晚膳,夫妻倆交談的話題無外乎裴漪的婚事。
既是裴王兩家的婚事,自也繞不過王氏。
沈玉嬌問起十八箱賀禮,裴瑕執筷的動作稍頓,將嘴裡飯食慢慢嚼嚥了,才掀起眼簾:“五娘與你說的?”
沈玉嬌點頭,回望他,半開玩笑般:“難道郎君打算藏私房錢?”
裴瑕失笑。
不過也就一瞬,便斂了笑,眸光沉靜地著沈玉嬌:“你尚在月子,不想讓那些事影響你的心情。”
他知道母親與妻子之間的隔閡無法消解,也不想去強迫她們任何一方,委曲求全,裝出一副和和氣氣的虛假模樣。
那種和氣,毫無意義。
現下這樣分隔兩地,互不打擾,便是最好。
“
我也沒那麼小的氣量,連祖母給孫子送賀禮都不能容。”
沈玉嬌抬起眼:“應當都是送給棣哥兒的?”
裴瑕嗯了聲:“長房的私產,她去歲便全部交割於我。此次送來的賀禮,都出自她的嫁妝。”
女子的嫁妝,是夫家都無法觸及、完全由女子支配的一筆財產。
去年王氏交出對牌鑰匙和主母印信,也不知是有意賭氣,還是真的被裴瑕傷到心灰意冷,總之將裴家的資產交割得乾乾淨淨,一畝田、一間鋪都未曾昧下。
後來那些資產賬冊都從裴瑕手中,到了沈玉嬌手中。
王氏如今在洛陽舊邸住著,日常吃喝用度走得是中公的賬,倘若要打賞下人、置辦些衣衫首飾,則是用她的嫁妝。
雖不知琅琊王氏嫡女的嫁妝到底有多豐厚,但王氏一次送來十八臺的賀禮,這份手筆,足見她對這個孫子的愛重。
“晚些我讓人將禮單送來。”
裴瑕想起那份長長的禮單,除了常規的綾羅錦緞、珠寶首飾、古籍文玩,還有一箱子孩童的玩具,一半新的,一半是他幼時玩過的。
原以為早就丟了,沒想到還留著,且保存得很好,又隔了這些年的時光,傳給了他的孩子。
沈玉嬌也感受到他這份長久的靜謐。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如今她也為人母,知道孩子對母親而言,那是任何親眷都無法代替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