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 108 章 【108】

 她跨坐在他孱弱乾瘦的軀體上,用盡全力摁著那枚錦枕,看到他試圖伸手掙扎,聽到他喉中發出困獸般低啞的嘶吼,她腦中只剩一個念頭,很快就要結束了。

 多年前,他開啟她此生的錯誤,而今便由她親手結束這個錯誤。

 “陛下,你真是個可憐蟲。”

 這回換她來凌辱他,她扮成房淑靜的模樣,美眸彎彎與他笑道:“她的心裡一直住著別的男人,甚至在你的眼皮底下,與那男人誕下一個孩子。”

 這一回,大抵是她笑得最像房

淑靜的時候了。

 就連那冷漠不屑的眼神,也如出一轍。

 昭寧帝一陣恍惚,而後怒不可遏,想起身,卻動彈不得,只漲紅著臉,罵她:“你這賤婦!”

 淑妃笑得更暢快了。

 笑著笑著,她流下淚:“司馬瑞,像你這樣的人,怎配得到真愛?”

 是她瞎了眼,蒙了心,才會真情實意愛過他。

 如今想起,只覺無比噁心。

 噁心到她再也不想苟活,只想儘快結束這荒謬可笑的一生。

 “鄭月容,你怎的這般糊塗!”

 賢妃哀慼的聲音自身側傳來,淑妃想回一句,這是她此生最清醒最正確的選擇,可她實在太累了。

 完全沒了力氣,眼皮都撐不開。

 卻也無所謂了,反正這世上已再無任何叫她留戀之物。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靜謐金殿裡,淑妃在賢妃的懷中閉了眼。-

 當日夜裡,賢妃緊急召來二皇子、丞相與多名重臣,商討此事。

 皇帝被寵妃用枕頭悶死,這事傳揚出去,實是天大的醜聞。

 一番商討至天明,眾人決定暫瞞昭寧帝死訊。

 只對外宣稱皇帝病重,又過了兩日,才宣告天下,昭寧帝突發惡疾,不治而亡。

 淑妃鄭氏悲慟不已,割腕殉情,追隨先帝而去。

 先帝駕崩,新帝當立。

 東宮太子自請廢黜,與群臣一起擁立二皇子司馬縉。

 司馬縉推辭再三,最後含淚接過玉璽,在群臣山呼萬歲聲中,登上那至高之位。

 九月底,司馬縉改年號元壽為淳慶。

 淳慶元年十月,舊太子司馬昱封作安王,搬出東宮,賜居永興坊親王府邸。

 新帝登基,普天同慶,大赦天下。

 其中一道聖旨送到刑部重牢,特赦了涉及昌王謀反案的副將,謝無陵。

 宣旨之人,是新任丞相裴瑕。

 典獄長走在前頭,畢恭畢敬領著這位新貴朝監舍走去:“裴相公,您當心地上滑。”

 謝無陵身手好,當初在太極殿被拿下時,昭寧帝特地交代,有功夫在身的叛將都關進水牢。

 秋意寒涼,水牢潮溼,日日夜夜泡在其中,手腳都潰爛生膿,便是再好的功夫也能廢了。

 裴瑕在昏暗陰寒的水牢中見到謝無陵時,那人已不復從前的張狂意氣。

 他整個人被吊在半空中,烏髮凌亂的腦袋,半死不活地垂著,腰部以下浸沒在一片渾濁汙水之中。

 粗大的雙腕間已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血肉模糊的,一時都分不清是麻繩里長出血肉,還是血肉裡生出麻繩。

 他身上還穿著被擒之日的那件紅色裡袍。

 連日拷打受刑,紅袍已破爛不堪,裂開的布料之下,是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

 新傷疊舊傷,深傷疊淺痕,渾身近乎無一塊好肉,實在是狼狽至極。

 裴瑕一襲緋紫官袍,站在燈火明亮處,看著水牢中了無生氣的男人,心裡卻無半分快意。

 他只是慶幸。

 還好沒叫玉娘瞧見這人的模樣,不然,她定要傷心,也更難忘記。

 想到妻子,裴瑕眸色柔緩。

 沒了謝無陵的打擾,他與玉孃的日子變得平靜祥和,夫妻間溫情親近,雖稱不上蜜裡調油,卻也算得上和睦融洽。

 再加之新帝即位,擢升他為丞相,年方二十五便成了一品重臣,這份隆寵,一時叫他成為長安城裡最為春風得意、風光無兩的存在。

 典獄長有意奉承貴人,見水裡的謝無陵還在昏睡,不禁粗著嗓門斥道:“別睡了,快醒一醒——”

 喊了兩嗓子見沒反應,又從腰間解下鞭子,抬手便要抽去:“你這混賬東西,是死了不成?”

 鞭子還未甩出,手腕便被扼住。

 典獄長一怔,回過臉便對上一雙清冷如冰的黑眸。

 那一眼涼沁沁的,直教人背脊都發顫,牢頭戰戰兢兢:“裴…裴相公?”

 “出去。”

 裴瑕甩開他的手,又從袖中掏出塊潔淨的帕子,慢條斯理擦著清瘦長指。

 典獄長見狀,半點不敢耽擱:“是…是,卑職這就出去。”

 水牢裡很快又恢復開始的靜謐,一灘死水般。

 裴瑕手持聖旨,朝前走了兩步,居高臨下地凝視著水裡的男人:“謝無陵。”

 他聲線疏冷,不疾不徐:“新帝即位,大赦天下,你也在赦免之列。待我宣完這道旨,你也可以出去了。”

 良久,水中之人才後知後覺般有了反應。

 水聲淅瀝,鐵鎖嘩啦,謝無陵緩緩抬起頭。

 隨著動作,勒在腕間的麻繩似乎收得更緊,深陷入血肉裡,周遭皮膚激起一片緋紅。

 他卻不覺痛般,撩起眼皮,看向燈火明亮處的男人。

 紫袍金帶,面如冠玉,當真是芝蘭玉樹,清貴無雙。

 “紫袍……”

 謝無陵扯了下唇角,蒼白消瘦的臉龐露出個懶散笑意:“又升官了啊。”

 這一笑,那種熟悉的反感霎時湧上心頭。

 裴瑕眉心輕折,語氣冷淡:“這會兒還能笑出來,看來你的骨頭比我想象的還要硬。”

 謝無陵懶洋洋仰著腦袋,明明渾身痠疼麻痺得厲害,嘴角的弧度卻咧得更大:“那必須的啊。”

 “我這人沒什麼長處,就是命硬。”

 他笑道:“不信咱比一比,我定比你活得長。”

 裴瑕道:“我若想殺你,隨時都可以。”

 “那你殺唄。”

 謝無陵斜著眼,滿不在乎:“那日在皇宮裡,又不是沒給你機會。”

 “我說過,我應了玉娘,留你一命。”

 裴瑕面無表情,道:“我不會對她食言。”

 謝無陵聽他提起沈玉嬌,狹眸中似有星光輕閃,不過轉瞬,那份柔意斂起,他仍是那副懶散恣意的模樣,直直看向裴瑕:“到底是不想對她食言,還是怕殺了我,她會惦記我一輩子?”

 裴瑕眸色驟暗。

 謝無陵見狀,笑得更暢快了:“都是男人,誰還不知道誰啊?”

 反正換做是他,定也不會殺了裴瑕。

 畢竟死者為大,活人再怎麼比,終是越不過那死了的。

 裴瑕也不欲與他爭辯這些,拿出黃帛聖旨,不帶情緒地宣了。

 末了,他攏起聖旨,望向被流放北地的謝無陵:“日後,你與我們兩不相欠,再無瓜葛。”

 這個“我們”落在謝無陵耳中無比刺耳,他忍不住譏諷:“我與嬌嬌的糾葛,與你有何干系?”

 裴瑕長指攏了攏。

 霎時間有些後悔沒留下典獄長那根鞭子,抽爛謝無陵這張不知死活的破嘴。

 “我的耐心有限。”

 裴瑕冷淡視之:“日後你有多遠滾多遠,再踏入長安一步,我必親手殺你。”

 “嘖。”

 謝無陵上揚的眼尾挑了挑:“可惜水牢裡的水太濁,不然你真該照一照你如今的模樣。如切如琢的河東君子,私下裡竟是這麼個醜陋妒夫,若是被嬌嬌瞧見你這嘴臉,你說她可還會敬你、愛你?”

 裴瑕下頜不覺繃緊,再次垂眸,冷笑:“說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的模樣吧。”

 語畢,他也不再與他廢話,緋紫袍袖輕拂,轉身便離了這陰暗腐臭的水牢。

 水牢正上,是一口以鐵網交錯封上的天井。

 若是下雨,雨水正好落在池中,省了換水的力氣。至於犯人會不會淋雨染病——

 都進水牢泡著了,哪個還在乎這些。

 當獄卒窸窸窣窣過來幫謝無陵解開繩索時,謝無陵仰起頭,望著天井之外的那輪明月。

 皎潔明亮,周圍淡淡暈開一圈青白色的朦朧月華。

 他怔怔望著那被鐵網攔成一塊塊的月亮,皸裂的薄唇輕動:“我不會放棄的。”

 不會。

 絕對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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