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戒 作品

第八十二章 一壺濁酒配桃糕

 我懶得與他糾纏,只默默跟隨前往。

 但我萬萬沒想到,這一日,王瞳在新建的庭院中,飲多了酒,變得更加得意忘形。他在與家族將領議事時,無意中被我聽見……

 他說,朱勳匪寇進攻京都之時,便是他們的投誠之日,且京都內外的駐軍,都已被他們打點妥當。

 只要朱勳率軍進城,他們便交出人皇印。

 那王瞳還說,昏聵的靖靈帝雖然只吊著一口氣,卻骨頭硬得很,他用痰盂砸了十幾下,才將他的腦殼砸裂。

 他還說,我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女人。

 這些年,他鞍前馬後地討好與我,而我卻視他如卑賤的下人,這著實可恨。他那一日在京都暗中見過李慕,並以我性命相要挾,強行逼迫他,佯裝收了金銀財寶,再從南城門大搖大擺地離開……

 王瞳不喜李慕的孤傲,更不喜別人給他蜀地劍仙的美譽,臨行前,他還逼迫李慕自斷右臂……

 他還與家族將領相商,大婚當天,與我入過洞房後,便已得償所願。但他憤恨,要讓院中所有男子輕薄於我,讓我成為靖國曆史上,第一位人盡可夫的長公主……

 這世間,對我好的男子,只有兩人。

 一位是那位昏聵的父皇,

 一位是贈我桃糕,為我出仕的李慕。

 我雖不喜王瞳,可從未有過輕視之言。相反,為了能討得王家開心,我與他交往,也總是說著好話。

 我何罪之有,你竟要如此對我?!!

 我父皇對你王家恩重如山,讓你家族的子弟、朋黨、門客,站滿了朝堂。

 他都已老邁昏聵,即將撒手人寰,你何至於砸碎他的頭骨?!

 李慕一生只愛詩劍,且不是局中之人,你又何忍逼他自斷右臂?!!

 我出生至今,從未如此憤恨過一群人。

 我已經死了的心,再次活了過來。

 我要復仇!

 我要殺盡京都王家人!我要城南遍是王家墳!

 我雖是亡國公主,但不可辱!

 大婚還有一段時日,我開始假意迎合王瞳,表面上哄得他開心,但暗中卻精心謀劃。

 我暗中與皇兄達成共識,花重金買通了王府中的一些下人,又找到靖國成立之初時的一些功勳、王爵之後,私下召集死士……

 大婚當日,下人投毒,令王府內的賓客毒倒一片。

 皇兄又命禁軍,死士,圍殺王府內外的守衛。

 我身著一襲紅衣,頭戴花冠,手持青鋒劍,無視生死,一路砍殺。

 我自由習武,不說是名滿天下之輩,卻也不是常人可以近身的無名小卒。

 宮中那些婢女,都已跟隨我多年,年幼時便一起苦練‘天陰女子劍陣’。

 如若女子可上戰場,她們可戰千人。

 那天,如江河滾動一般的血水,鋪滿了王家大院。

 我親自殺了王瞳,將他的頭皮剝掉,喂與野狗;將他的臟器

刨出,扔於糞池……

 我親自用劍,清出他腦中的紅白之物,將他的頭顱,與王炳權的頭顱,一同掛於王府的高門之上。

 不過,我也身負重傷。王家之人,都習得一種古怪的家傳劍法,可令身負大氣運之人,生機慢慢喪失……

 我本以為做完這些,王氏家族的將領會趕來,將我與皇兄斬殺。

 誰曾想,這些喪家之將,竟以為皇兄重掌了朝堂,並暗中奪回了皇城內外駐軍的控制權,所以連戰也未戰,都各自逃亡,投靠了反軍。

 父皇躺在皇陵中,可能也不會想到,他內心忌憚,一直想要制衡的王家勢力,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擺弄權術之人,有時……竟還不如我這女子。

 王家覆滅後,皇兄一掃之前的頹勢,真的開始慢慢掌控朝堂,接管了城內外的駐軍。但這對於靖國來說,只能是拖延一些時日,根本無法扭轉乾坤。

 我被王家那種古怪的劍法刺傷,一直病懨懨的。

 皇兄心疼我,請來了一位叫天機道人的道士,他看過我的傷,並直言道:‘你最多還能活一年。如若心有不甘,可在清涼府的清涼山,為自己建一座上九層的大墳。日後,你還能得到一點機緣,或許可以見他一面。’

 起初,我並沒有聽懂這老道的話,直到三天後,南方傳來消息。

 南疆部族暗中與宣佈立國的朱勳勾連,再次大舉進攻,已經被奪回的上虞縣。

 而領軍之人,竟然是叛國投敵的天下第一劍客,黃梓!

 他率軍五萬,誓要再奪上虞,一雪名動京都,卻不被靖國國君啟用之恥。

 戰報中講,那日晌午,太陽烈得刺眼。

 黃梓率軍行至上虞縣外,準備避避烈日,傍晚再戰。

 去不曾想,

 一劍北來,

 一人立於軍陣前,

 一人提壺飲酒,

 一人獨面五萬甲士,高喊道:‘留李慕之命於此,留上虞以慰安平。’

 ‘我有一劍,叛將可敢一戰?!’

 三聲高喊過後,黃梓不忍換取功名利祿的‘天下第一’四字,丟在這五萬人面前。

 他沖天而起,拔劍應戰。

 自那一日後,

 天下再無名劍——凌雲;

 那一日後,

 黃梓跪在了上虞縣外,被一劍封喉;

 那一日後,

 南疆部落死傷四千兵甲,軍陣混亂,多名敵將被誅;

 那一日後,

 蜀地再無劍仙;

 那一日後,

 劍折斷,桃糕散,男兒再不能一諾千金重,不能生人赴死約……”

 一年後,安平公主自蓋九層墳。

 一個雨天,她提著人皇印和桃糕,頭上插著玉簪,撐著雨傘走向清涼山。

 她就快死了,走得很慢,很慢……

 她不想死在宮中,她想在生前看看,自己以後的長眠之所是怎樣的。

 入墓路上,她一個人,輕聲吟唱:

 “南疆煙雨落荒城,一人撐傘雨中行。

 世間再無白衫客,從此孤人入孤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