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寧 作品

第 6 章

她鼓起勇氣,甚至於自暴自棄地望向王道容的方向。




她望見少年漂亮柔美的側臉,烏髮披散下來,側臉輪廓泛著玉樣柔和的光澤,浸潤在淡淡的雨霧中。




他眼睫纖長,微微顫動著,他的目光落在樹梢停落著的一隻白頭鵯。




白頭鵯圓滾滾,亂蓬蓬的,正低著頭梳理著被雨水打溼的羽毛。




少年正專心地望著一隻小鳥。




王道容竟只是孩子氣般地看著一隻鳥。




他不關心建康的雨水,不關心她與阿笪的對話,不關心她昭然若揭的心意。




王道容的側臉映入廟宇簷角下的天空,他像是神臺上神清骨秀的白玉佛像,渺遠得像在天上。




少年並不知曉她在想些什麼,他看夠了,就轉過臉來,輕輕地說,“走罷。”




定林寺的客堂男女東西兩側分立。




回到寮房之後,少年就自去看佛經了。




夜雨淅淅瀝瀝,續了又斷。




慕朝遊是夜貓子,點了一盞燈,窩在床頭,抱著一卷佛經在讀。




燈光晦暗,佛經晦澀難懂,看得她昏昏欲睡,卻還是努力睜大雙眼,將那佶屈聱牙的,打天竺音譯過來的名詞,一個字一個字刻入心裡。




看了一會兒,她困得實在睜不開眼,只好撂了佛經出去逛逛。




天黑有鬼,慕朝遊不能走夜路,平常就只能乖乖地待在王道容那間私宅內。




但定林寺是佛門聖地,尋常邪祟不敢侵擾,她終於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吹著夜風散散步。糾察僧紀的僧值是不太會干涉香客的。




不知不覺,慕朝遊就繞道到了西邊的寮房,就在這時,她聽到一間寮房傳來開門的動靜。




她心驀地漏跳了一拍,飛也般地作出一副快速路過的表情。




是阿笪出來倒水。




慕朝遊簡直掩蓋不了面上的失望之色了。




阿笪看到她很驚訝:“慕娘子這麼晚還未歇息嗎?”




慕朝遊有點兒臉紅,“我睡不著出來走走。”




這時,屋裡忽然傳來王道容淡靜的好嗓音,“是慕娘子嗎?”




慕朝遊頓時緊張起來,心跳得有些快,故作自然輕快地說:“王郎君?”




少年披著一件外袍,提著一盞燈,輕輕走了出來,白衣被體深邃,烏髮齊齊地落在腰後,眉眼婉麗,像菩提的芳魂,




王道容溫言勸慰: “夜雨寒涼。慕娘子注意添衣。”




因為天色已晚,他不便邀她入內,慕朝遊和王道容說了幾句話之後,王道容便帶著阿笪向她作別了。




但她一顆心卻因為這三言兩語飛快地充盈起來。




這一年以來,王道容待她一直很好,同時不忘恪守著應有的禮節,她能和他相處的機會簡直少得可憐。




慕朝遊幾乎是下意識地在製造著和他巧遇的機會。




她從阿笪或者小沙彌口中聽到王道容的下落,等回過神來時,便已經腳步輕快地繞道大半個定林寺,來到他所處的藥師殿或是羅漢堂前。




只要能和王道容多相處一會兒她就已然十分心滿意足。




可這一日,慕朝遊才剛剛入睡,忽然門被人急促拍響。




她忙攏了衣裳,胡亂套了木屐去開門。




門一開,阿笪焦急的容色映入眼簾,“娘子,郎君有請!”




慕朝遊當然不會以為王道容這個點叫她是為了秉燭夜話。




看阿笪焦急,她也不敢耽擱,忙提了一盞燈籠,跟著阿笪匆匆往王道容居住的寮房而去。




一邊跑一邊問,“是出了什麼事了?”




阿笪說:“娘子有所不知,今日顧娘子隨母來禮佛,或許是舟車勞頓,才住下就病倒了。”




慕朝遊一怔。顧妙妃也來了定林寺?南國崇佛敬道,顧妙妃與王道容交好,來定林寺禮佛也並不是件稀罕事。




既如此,那王道容來請的用意便昭然若揭了。




她雖然之前見過顧妙妃一眼,但沒想到會這麼快將和顧妙妃有直接的接觸。




腳下不停地踩過積水,等到了寮房的時候裙襬就已經溼透了。




等到的時候,只見不大的客院裡早已亮起一盞盞燈,一隻只燭,燈火通明,到處是走來走去的僧人。




在阿笪的引路下,慕朝遊推開門,一眼便看到跪坐在榻前的王道容。




他靜靜地跪著,燈火在他皙白的臉上一晃而過,低垂的睫絨剪出錯落的陰影。




懷裡正摟著個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女子烏黑的發如流水般漫漾了下來。




慕朝遊怔了一下,放下燈籠,加快了腳步走到兩人身前。




王道容抬眸見她,輕輕喚她:“朝遊。”




她低頭看向他懷裡的女子。




顧妙妃闔著眼,蒼白如雪的小臉擁在烏髮間,唇色淡得幾無血色。




慕朝遊:“這是顧娘子?”




而一邊也正跪坐著一個美婦人,打扮得十分莊重,正在哭泣。




王道容手扶著顧妙妃的頭,讓她躺得舒服點兒。




看到慕朝游到來,便對那美婦說:“伯母且寬心,我這位好友已經趕來。”




美婦含淚抬眸與慕朝遊目光相撞。




慕朝遊也順勢安慰了一句,“夫人放心,有我在呢。”




顧夫人或許多多少少也知曉她的來歷,抬袖拭淚,緩緩伏地行了一禮,“多謝娘子救我小女。”




王道容說:“還請伯母暫避。”




待閒雜人等清空。




慕朝遊在王道容身邊坐了下來,飛快地捋起袖口,“來吧。”




少年可能也覺得對她實在不公,欲言又止:“朝遊。”




慕朝遊重複:“來吧。”




王道容頓了頓,這才垂眸執起盤中的匕首。




取血的過程中,慕朝遊和王道容誰都不曾言語。




慕朝遊也刻意沒有去看王道容懷中的顧妙妃。




她只靜靜地望著燭火發呆。




一個月兩次的取血,誰都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