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寧 作品

18.第 18 章





王道容要了個空,頓了頓,也沒在意,或者說迫使自己不去在意。只點了點頭說,“那容便在這裡預祝娘子覓得佳偶,成就一段金玉良緣了。”




慕朝遊拿著書軸走後,王道容沒有起身,而是又繼續靜靜地榻上坐了一會兒,這才吩咐阿笪備車,他要回主宅見王羨。




當初王道容為了修道清靜,特地買下了這間私宅以作修道之所。但是旬日還是會回主宅一趟拜會父親,小住上兩天。




兒子性情淡薄,當爹的也習慣了。




或者說這父子倆性情本來就如出一轍的寡淡如水。




王道容過來的時候,王羨正一邊用早膳一邊看信。




年節的時候王羨曾特地去書一封隨年禮送呈大將軍府上,旁敲側擊大將軍的態度,如今回信輾轉送至。




王羨看完了把信遞給他,“你怎麼看?”




王道容行過一禮之後這才接過信,在王羨面前坐下。




少年垂眸安安靜靜,本本分分地看完了,抬起臉便道:“看來大將軍心意已決。”




“是。”王羨輕輕嘆了口氣,一雙桃花眼眼角泛起淡淡的細紋,“這也是難免的,陛下這幾年來步步緊逼,大將軍個性剛愎驕橫,哪裡忍得下這一口氣?你是怎麼看的?”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王道容平靜地將信交還給王羨,“當初司空與大將軍助力陛下圖謀江南,立足皇位,如今陛下自然要收攏王權,防止王家做大。”




王羨又遞給他一雙碗筷:“你是說必有這一戰?”




王道容:“陛下英明堅忍,銳意進取,非庸庸碌碌,昏聵懦弱之輩。”




“陛下不是漢獻帝,更不願做漢獻帝,何況有惠帝懷帝前車之鑑。”




“大將軍性格豪邁跋扈。”王道容款款分析說,。陛下這兩年來對王家逼得太緊,大將軍雖無篡位之心,卻定是要在有生之年徹底控制天子的。”




“如今這個局面不也不僅僅是局勢所逼,更是二人性格所致。”




王羨見他不疾不徐,娓娓道來,說得有理,微微點了點頭,王羨沒當官,但對於朝野之間的這些明爭暗鬥看得卻很清楚。




他不想為官是因為名利之心淡泊。但王羨很清楚自己兒子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別看他這個時候乖得像個小姑娘,實際上野心可不小。




王羨不由抬起眼笑說: “嗯……現在情況曖昧,你沒什麼事幹,這段時日天天待在家裡睡大覺,要麼就是和謝家劉家的兩個小子鬼混,難道就不著急?”




王羨口中的那兩個小子,是王道容兩個難得的好友,陳郡謝氏的謝蘅,沛國劉氏的劉儉,三個人每天廝混在一起,尤其是那劉儉,性格荒唐得很,三個人每天廝混在一起,  彈琴飲酒,正事是一點不幹。




王道容拿起筷子,嗓音清清淡淡:“風雨晦暗,前途未明,非入局的好時機。”




王羨揶揄:“你就不心急。”




王道容壓根未被王羨所激,垂眸夾了一筷子逐夷,“琅琊王氏家訓,言宜慢,心宜善。處柔守慈,謀定後動。




“更何況,王家不會虧待自家人。”




王道容想得很清楚明白。




他不是寒門子弟,不必急於爭奪幾個官位,有家族背書,早晚能順順當當,體體面面的官至清貴。




朝野情況未明,大將軍會不會入京,什麼時候入京,大將軍與聖上的博弈到底誰輸誰贏終究還是未知數。




最重要的是如今卻死香還未煉成,他手裡的籌碼太少了。




稍微拋開這些繁雜的朝野,王道容的目光落在王羨身上,忽然發現了個被自己忽略的細節。




“你……”




王羨還沒意識到哪裡不對勁:“嗯?”




王道容記得王羨生性疏朗散漫,今日卻好像特地拾掇了一番。




男人寬袍博帶,素簪烏髮攏在腦後,遠山眉桃花眼,抬頭衝他莞爾微笑時,眼角細紋都泛著溫柔的神光。




王道容:“……”容光煥發以至於風騷入骨。




這話太過失禮,王道容縱使內心再冷淡矜傲也不至於對父親說這樣的話。




少年收回視線,言簡意賅,一筆略過,“無事。”




-




“娘子回來了!”




慕朝遊一回到屋裡,小嬋便迫不及待地丟開手裡的活衝了上來。




“郎君去尋娘子說了些什麼?”小嬋急切地問她,一雙大眼睛裡閃動著期盼的神采。




慕朝遊一看小嬋這個神色,就知道她還沒死心,想讓王道容把自己留下來呢。




慕朝遊知道不直說是打破不了她的幻想了,便直截了當地說:“你家郎君想給我找門親事。”




小嬋一愣:“什……什麼?”




慕朝遊嘆了口氣,將書軸遞給她,“你自己看吧。”




小嬋飛快地翻了翻,唇瓣猶豫著動了動,“那娘子你同意了嗎?”




慕朝遊搖搖頭:“我不喜歡別人安排我的人生。”




仔細想想她這場單戀可真夠倒黴催的,對方發好人卡就算了還替她相親。




小嬋年紀也不小了,腦子一轉,就知道王道容對慕朝遊絕無興趣,否則也不會主動替她找門親事。




她又要哭了,一雙眼泛起紅,“那……娘子你是真的要走了嗎?”




慕朝遊心裡一軟,嗯了一聲,抬起手擦了擦她柔軟的臉蛋,“我想今天就走。”




本來還想和王道容告別,但又覺得沒什麼可說的,平添離別時的尷尬。




小嬋一把拉住她的袖口,哽咽著,想要說些挽留的話,卻到底沒有說出口,只說,“我會記得娘子的,娘子也一定要記得承諾回來看我。”




慕朝遊也覺得內心酸楚,相處一年多,她從沒把小嬋當過婢子,小嬋也從剛開始的小心翼翼變成現在這樣大膽活潑。




她有時候想,自己這樣是不是不負責任,日後小嬋還能習慣嗎?




慕朝遊想說些什麼,心臟卻像被什麼揉成一團,嘴裡乾巴巴的,只能別過頭去,在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其實小嬋留在王家才是最好的。王家是當世第一豪族,雖然沒有人身自由,但總不會隨便與她一個小婢子為難。




慕朝遊要帶的東西並不多,離開前,她特地留書一封,道明緣由,由小嬋轉交給王道容。




本來她是想自己離開的,但小嬋不肯,非要送她到佛陀裡。




踏出大門的那一刻,天朗氣清,絲絲縷縷的白雲漂浮在瓦藍的天空上,路邊的黃澄澄的迎春花懶洋洋地搖曳在日光下。




剛經歷過嚴冬的建康城內,春風駘蕩,日光明媚,似乎預示著一個新生的世界。




站在王家大門前,天光照得慕朝遊微有些恍惚刺目,照得慕朝遊微有些恍惚。




脫離了王道容的庇護,在這一個陌生的亂世害怕嗎?




有一點。




但顧妙妃身體已無大礙,她跟王道容之間也算兩清。




何必死皮賴臉一直待在他身邊,平白令人為難呢?




雖然之前沒有過戀愛經驗,但自尊自愛的道理她還是懂的,所幸在王道容面前她還尚算體面,未曾搖尾乞愛。




微抿了唇角,慕朝遊吐出一口氣,轉頭對小嬋說:“走吧。”




-




王道容和王羨這一對父子平常沒什麼話能說的。用過早膳之後,王道容同王羨辭別,也沒回他自己的住處。




劉儉今早給他遞了帖子,邀他和謝蘅出去玩。




劉儉性格很混不吝,不著調,他好飲,閒來無事就愛叫上王道容和謝蘅兩個人去秦淮河附近的酒肆飲酒。




王道容不感興趣,只跟著喝了幾杯,又用了點兒五石散。他雖不好此道,但今日不知為何,心裡總覺得不安,在劉儉的痴纏之下破天荒地地用了一些。




藥效很快上來,王道容如玉的面色泛起淡淡的薄紅,衣襟也被不自覺半敞開了點兒,胸腔之中一股熱意泛上來,忍不住就要行走。




他本來就不太舒服,見劉儉抱著女伎廝混在一起,越來越沒個正形,就更覺頭痛。




劉儉醉醺醺地笑,“王郎這些時日悶悶不樂,到底是有什麼心事。”




王道容面無表情移開視線。心想,心事沒有,但眼睛在痛。




謝蘅就端莊得體許多了,他是謝家子,皮膚白皙,容貌俊雅,是個軟和的好脾氣,只橫琴膝前撥弄他的琴絃。




而劉儉這個時候已經披頭散髮,與女伎抱成一團了。




王道容玉容生暈,也只靜靜地跽坐在側,偶爾投來一瞥,如看獸類交歡。




他眼瞳很黑,近乎沁出些淡淡的青。




他無意在女人身上行散,也忍無可忍劉儉的荒唐,就跟劉儉謝蘅道了別。




沒坐車,自己一路快步走了回去。




快回到家中時,熱意也紓解了大半,王道容提起袖口,聞到劉儉的酒氣。




他喜淨好潔,不由微蹙了眉尖。回到家之後先沐浴更衣,燻過茉莉衣香之後,緊繃著的神經這才漸漸放鬆了下來。




坐在廊下晾頭髮的時候,王道容忽然感覺到屋裡很靜,靜得落針可聞。




他是修道人,習慣了寧靜。




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奇異的感受了。




王道容微潮的烏髮滴著水,滴滴答答,落在他微微敞開的領口,順著鎖骨一直落入皙白的胸膛。




不知為何,他今日總隱隱有不安定之感。




略微思忖了半晌,才驀然記起,是慕朝遊不曾前來相迎。




往常他回到家中,慕朝遊總會在門前等著他歸來,此舉或許是出自愛慕之情,或許是為客的禮儀之道。但總歸王道容已經習慣了慕朝遊的存在。




想到這裡,王道容不禁問阿笪,“慕娘子不在家中嗎?”




阿笪也有點兒摸不著頭腦:“說起來今天一天的確沒見過慕娘子。”




王道容:“你去請慕娘子過來。”, ,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