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寧 作品

21.第 21 章





慕朝遊非但沒介懷,反倒心底偷偷鬆了口氣。本來還在找脫身的藉口,暗道真是瞌睡了就來枕頭。她順坡就驢:“穿著髒衣伺候成何體統,還請大人容我回去換件衣服……”




她站起身就想走,被劉儉支著下巴攔住了,“也不用這麼麻煩,我看你這條裙子素淨得很。”




劉儉笑眯眯地問,“女郎何故不穿那些羅裙,偏穿這麼一條素淨的白裙呢?”




慕朝遊停下腳步,只能耐著性子應付說:“我聽說服色也有時宜,花下宜穿素服。”




“今日上巳美人如雲,錦服粲然,花色照我裙上,也無需旁的修飾了。”




劉儉愣了一下。




她這話答得夠漂亮,聽得他不住微笑起來。




眼前的女子一副白裙裹身,肌瑩眉麗,如雲烏髮委墮在腦後,裙上水波紋淡,邈如瀟湘水雲。




劉儉心中一動,又道:“說得好,只不過這裙子太過素淨,又沾了酒漬,這樣吧,我為女郎再添幾筆如何?”




慕朝遊心中一驚,正要婉言相拒,劉儉卻吩咐隨從回車拿筆墨,執了筆,興致勃勃地吩咐她近前來。




慕朝遊唇瓣緊緊地抿成一線,反抗不得。




她脊背發燙,耳畔嗡嗡作響,羞憤交加之下渾身上下的血液都轟隆隆往大腦湧去。




在眾人包括王道容的目注之下,她遵照著劉儉的指示,近到劉儉膝下。




隨從替他伺候著筆墨,他拿起那支犀角的鼠須筆在她群面曳下一道長長的墨痕。




慕朝遊沒吭聲,她渾身發毛,感到一陣強烈的不適,但還是強行忍耐下來。




王道容微微垂眸,望著跪伏在身前的慕朝遊。




他已經近乎一個多月未曾再見過她,如今重逢竟恍若隔世。那些原本已經淡去的疑惑又在此時如野草蔓生。




這就是她所選擇的嗎?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




雖然建康入了春,但初春氣候反覆,河水冰冷。她一雙手剛剛泡在冷水裡洗滌酒器,微微紅腫。




王道容看到她的頰上淡淡的皴裂的細紋。




劉儉是個風流浪蕩的,渾身上下養得白白淨淨,和她對比之下,像條瘦豬。王道容不包含任何惡意地想,或者說,他所見的所謂名士,個個都如同養尊處優下的一條條瘦豬,不知道那一日便大難臨頭,便日日醉生夢死,哪怕是他也不曾例外。




但為何慕朝遊寧願捨棄榮華富貴,而甘願清貧困苦呢?王道容烏黑的眼裡掠過一點輕輕淺淺的疑惑。




近兩年相處下來,他很清楚慕朝遊頗有傲骨,從不輕易向誰低頭,而如今跪伏在他身前她也甘願嗎?




劉儉不學無術久了,才書了一個字,看了又看,便擱下手,衝王道容嘆了口氣,“算了算了,我這一手字實在不堪入目,便不再你王芳之面前丟人現眼了。”




他把筆交給了王道容,本以為他不會接,孰料王道容竟破天荒地地垂眸接了。




王道容低眉斂目接過筆傾身近前,幾綹潤澤的黑髮垂落在頰側,因為極度專注而顯得沉凝。




不假思索,書裙數幅,筆墨縱橫,如飛仙來下。




書罷,收回身子,擱筆整袖,沉靜而循禮,“容雖不才,自幼習書。”




“不知可為娘子添妝?”




慕朝遊一怔,她跟著王道容習字日久,多少也能看出點門門道道出來,揮灑在她裙上的這一幅字是即為漂亮的,遒麗天成,蕭散藏鋒,逸氣跌宕。




這一件素裙裙面為水波紋,這一行行字便如山嶽浮在水面,飛仙凌波江上。




她稍稍定了定心神,違心地恭維說:“郎君願書裙在上,是我榮幸。”




這話倒是不假。




王道容的字寫得好是人盡皆知的,但他的作品在市面上流傳得極少,多多少少也是因為世家子們只需曲高和寡,不需要普通百姓們喜聞樂見。




據傳王郎習字,‘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筆,月數丸墨。領袖如皂,唇齒常黑’




王道容未曾想慕朝遊會作如此反應。他的試探在這一瞬間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慕朝遊仍然很自然大方地看向他,一雙乾乾淨淨,沒任何屈辱與不忿之色。




劉儉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王芳之,我看你平常一本正經的……”




王道容淡抿了一下唇角,一時間興味索然,更覺自己方才所作所為實在擔得上一句莫名其妙。




“如此,豈不是正合你心意?”撂了筆,王道容對劉儉說。




如果不是王道容的神情太過平靜,慕朝遊簡直要懷疑他是不是還惦記著她的不告而別,在跟他鬥氣了。




劉儉:“難得第一次見你對女子感興趣。你若喜歡,不如我來做媒,幫你成全這門親事?”




王道容:“不必。”




他似乎想起什麼,抬眸看向慕朝遊:“你退下。”




劉儉頓時不樂意了:“我叫過來的女郎你如何叫人家退下呢?”




又對慕朝遊說:“傻站著幹什麼?還不快點伺候郎君?”




王道容面無表情:“毋須你上前。”




可能是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糾纏,王道容抬起眼,一雙烏黑的眼在日光的照耀下淡如琉璃,語氣很淡卻很強勢:“你且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