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寧 作品

23.第 23 章 但她要愛他





下意識的示弱的,楚楚可憐的神態。




他很奇怪。




這實在太奇怪了。




王道容微微垂眸,密繡的睫絨掩去了眼中的情緒。略微定了定心神,方才徐徐說道:“今日冒昧來訪,要說的話方才已經言盡了。”




“司靈監尚有要事處理。”王道容辭別說,“容也不便再厚顏打攪娘子,請恕容先行辭別。”




一年多相處下來,慕朝遊始終覺得自己摸不清楚王道容的所思所想。所以她搬出了王氏府,也不想去探究他心中的所思所想。




王道容是個黑洞,他自己或許都弄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麼,離得太近會被他吞噬的。




慕朝遊猜測可能是剛剛的“親密”接觸讓王道容有些不舒服了,也沒戳破他,而是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說,“郎君確定要這個時候走嗎?待會兒怕是要下大雨。”




王道容搖搖頭:“車中備有雨具。”




慕朝遊就送他下了樓,又到了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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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天邊滾著層層的烏雲,天空離得很近,像是下一秒就要壓塌下來。




出了酒肆,王道容沒上車,而是提著一盞燈,沿著秦淮河岸慢慢的走。




一滴雨打落下來。




阿笪抱著傘在後面追,“郎君下雨了!快上車!”




王道容置若罔聞。




初春的雨來得迅疾而猛烈,很快便成瓢潑之勢。




少年垂著眼,若有所思,容色安靜以至於安詳,冒著雨緣著河畔緩步而行。本來清冷如玉的容顏在雨霧中越發淡渺如天人。




雨水很快濡溼他眉睫,臉頰。




王道容感覺到自己今日有些不對勁,卻又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雨這個時候落在他身上,澆灌他四肢百骸反倒讓他感到一陣說不上來的自由,輕快與疏闊。




他覺得全身上下都很彆扭。




就好像一直在企圖證明什麼。




證明什麼呢?




王道容靜靜思索。




這一切大概都起源於慕朝遊那天不告而別。




然後便是她將他不要的桑落酒轉贈給謝蘅。




那是他的。




就算他不要的,那也是他的。




他棄之如敝履的也是他的。




王道容幼時還曾養過一隻狸花貓,小巧的臉蛋,一雙大眼,非常可愛。狸奴難馴,不止一次在他餵食的時候抓傷過它。




後來劉儉看著喜歡就問他討要了去。




在那之前他本想殺了它,怎料狸奴敏捷脫手而去。




他不需要費盡心思後的馴服,他要的是完全的服從,它的眼裡有且只能有它。




王道容忽然明白了。




他不愛慕朝遊。所以不接納她的愛慕之情。




但她要愛他,長長久久的愛他。




不懂得愛沒有關係,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家子。




從小王道容就知道自己生得與旁人不一樣。父親的好友周泰說他是神仙下凡,凡夫俗子不可相提並論。




起初他不懂,僕役與父親的貴賓們難道不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的人嗎?餓了吃飯,渴了喝水,困了睡覺。




到底有哪裡不同呢?




直到隨著他越長越玉雪可愛,愛他的人越來越多。




大將軍很喜歡他,有一段時日常常帶著他出入左右。




他身邊的僕役們也很喜歡他。




他們愛著他。




大將軍的喜愛是榮耀的,而僕役們的喜愛卻是隱晦的,不見天光的,像陰暗牆角窺伺著的蟲子。




王道容記得他曾經有個與他同齡的玩伴,是僕從的兒子。




那個小僮叫什麼他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有一日,他不慎失足跌入了池塘,那小僮想也沒想就跟著躍入池水中,拼盡了全力才把他救了出來。




他燒了整整兩日,他便兩夜都不曾離開半步。




在他精心照顧之下他日漸康復,誰知道大將軍非但沒有賞,反倒還打了那小僮一巴掌,對他說,“爾何自賤,與庶人交,損我門戶?”




從那一天起,王道容便深刻地明白了自己與他們的區別。




他們是卑賤的。




所以王道容才一次又一次地不解於為何慕朝遊願自降身份與僕役們打成一團,明明如今也算家財萬貫,卻不置宅不蓄奴。




她念過書,識過字,眼界開闊,與他相處時常有石破天驚之語。他才破天荒地折身與她相交,視她為友。




她為何不要他精心挑揀的婚配對象,寧願與賤民混跡在一起。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他們是牆角的蟲,是愚昧昏聵,只知生存繁衍的豬狗,是被刈過一輪又一輪的麥。




王道容幼時常隨王羨駕車出巡,小小的少年穿得整潔寬大的衣裳,安靜孤傲地坐在車上,享受著眾人狂熱的追逐。接受眾人的頂禮膜拜。




每次出巡,觀者如堵。




王道容一丁點都沒看過他們。




王家子不需要去愛,走下車會使他們雅潔的衣角沾染灰塵,他只要安靜體面地坐在神臺上,接受眾人狂熱的愛意就好了。




王道容微微站定,任由雨痕沿著眉眼淡淡滑過,唇角也輕抿了抿。




他與慕朝遊的相識相交本已是他人生中一個細微的偏差,一個細小的錯誤。




所以便到此為止。




慕朝遊既自甘下賤,他又何必再與她相交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