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寧 作品

25.第25章

南人風流, 有時幾句妙語,一番高邁的氣度,便能迅速拉近雙方的關係。




若慕朝遊是男子, 劉儉便是此時拉著她的手, 與他抵足而眠也沒什麼可說的。




“今日與娘子相談,我心生歡喜。”




劉儉渾然變了一副姿態, 態度親暱地說, “娘子可知道芳之今日也來寺中了?”




慕朝遊一怔。不知道劉儉是怎麼把話題又拐到這上面來的。




王道容也來了?




王道容和道蘭交好, 她倒是不意外他會來定林寺,但這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劉儉說:“是同顧娘子一道兒來的。”




王道容生得貌美,建康不知多少小娘子芳心暗許。劉儉以為慕朝遊和王道容相識,定然也是對他有意的, 本以為這有些冷淡的姑娘會芳心盡碎, 孰料這姑娘還是一副平靜無波的模樣。




慕朝遊聽懂了劉儉話裡的暗示,覺得這人實在是無聊透頂。




得到了個意料之外的反應,劉儉勾了勾嘴唇, 正巧這個時候, 遠處並肩走來一道清拔的白色身影。




王道容從寺主待客的寢堂走了過來。




少年烏髮鬒黑如漆, 肌膚如晴光薄雪,光彩耀目,翩然若仙。




瞧見劉儉又與庶人廝混在一起。少年烏黑雋秀的眉頭微微蹙起, “你跑什麼?”




劉儉笑道:“我在和你那位小娘子說話呢!”




王道容不解:“什麼小娘子?”




劉儉:“就我旁邊這個慕小娘子——”




一回頭,只見身側空空如也。哪裡還有慕朝遊的蹤影。




劉儉驚訝:“哎哎, 人呢?”




王道容這時也多少猜出來了慕朝遊或許在也在此地。




但他既已決心與慕朝遊劃定界限, 因為只默默看著劉儉扭頭到處找人而一言不發。




劉儉滿頭大汗找了半天,他才清清淡淡,超然出塵地說:“走吧。”




劉儉看他距他一尺站著, 容色清淡如昔,烏髮清潔,冰肌無汗,不由嘆了口氣。




“還是你王芳之瀟灑啊。”劉儉以比翼扇覆面,與王道容一邊走一邊笑說,“天生貌美,冰肌玉骨,引得不知多少小娘子追逐在後。那慕娘子對你另眼相待,顧娘子也與你情投意合。”




他語氣裡有點兒酸溜溜的滋味兒,




王道容充耳不聞。




劉儉搖著比翼扇,走了兩步,想到慕朝遊,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定然想不到剛剛那位慕娘子都和我說了什麼。”




便將二人方才的對話又說了一遍。




一邊說,劉儉一邊莞爾,毫不掩飾眼裡的讚賞與傾慕。




王道容側眸久久看了他半晌,復又收回了視線。




他兼通儒釋道三教,三教之間的爭執與矛盾本就是如今士人素愛談論的,最激烈的社會議題之一,慕朝遊的這一番言論,舉重若輕,看似輕描淡寫,若非熟極儒道經典,焉能出口?




可偏偏她有時候又對經史子集半知半解,乃至一竅不通。




王道容心中自然也有些觸動,只是未曾表現在臉上而已。




劉儉用手肘又輕搗了他一下,“你與顧娘子今日又一同來定林寺,可是好事將近了?”




王道容垂眸淡道:“你是自己問?還是代你們劉氏而問?”




劉儉一愣,忍不住苦笑著大叫起屈來,“王芳之,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王道容平靜地說:“陛下幾年前為太子納你劉氏女,難道還不容我多想麼?”




為了防止琅琊王氏的做大,陛下這幾年來動作不斷,以姻親籠絡北方豪門,提拔諸如太原溫氏在內的二等士族,又重用寒門。




劉氏幾乎是被半架上了皇黨,與夏氏皇室站在了一邊。




顧家是江東百年大族,王道容與顧妙妃的婚事,某種程度上也能反應這一大豪門的政治傾向。




劉儉今日這一連串的動作,在王道容看來意圖昭然若揭。




劉儉忙喊冤,“你與我總角之交,我不過是關心好友的婚姻大事,你怎可將我想成那般狡詐小人?”




王道容:“我與那位慕娘子的確曾是舊相識,但如今並無任何干系,你以後莫要打探這些。”




與劉儉相交多年,王道容又怎麼不知他是嘴上跑馬,說起話來沒個邊際,實為他們三人之中最為心軟重情之人。




劉儉為人放浪任誕,不太在乎士庶之別,他好飲,喝醉了倒頭就睡,常常睡倒在街角酒肆,與建康不少酒肆的老闆都打成一片。




“至於我與令嘉婚事。”




王道容不願把話說得太清楚,只曖昧淡言道:“霧迷前路,江湖風波多惡。”




顧家態度曖昧,王道容以為,以顧原為首的顧氏不會反對大將軍進京,卻也不會旗幟鮮明地與王家同進退。




他與顧妙妃的婚事波折太多,恐怕難成。




王道容想娶顧妙妃。




無關乎情愛。




身為王家子,他一生規矩,所走的每一步都經過耐心丈量,精心計較過利弊得失,決不允許有任何行差踏錯之處。




慕朝遊是他人生之中一個小小的插曲,如桌上塵埃,一拂輒去,不值一提,也無足輕重。




他若能娶顧妙妃為妻,爭取到顧家的支持自然再好不過。




想到建康這變化莫測的局勢,劉儉也忍不住皺了皺眉說,“這一個多月來,那些鬼物也不知怎地,到處流竄害人。”




“陛下可沒責怪你吧?”他關切地問。




“我聽說那嚴恭參了你一本?”




王道容說:“卻未曾責怪我,只有意命趙爽接手司靈監,將我調往門下。”




之前不過傷了幾個普通百姓,不值一提。但前幾日死傷了幾個士族子弟,這才引來南國皇帝的過問。




要說這幾個士族子弟死得也不算冤枉,南國有宵禁,只是不太嚴格。否則當初慕朝遊也不能夜夜出遊。




普通百姓夜不出門,老實待在家中也算安全。但那些士族弟子素日裡就罔顧宵禁,四處夜遊,尋歡作樂,被鬼物捉去吃了也是命中合該有此劫。




劉儉搖著比翼扇的手一頓。




王道容口中的趙爽是司靈監的監副。




需知,這世上有靈力的人少之又少。整個司靈監除了凡人小吏,真正能捉鬼辦事的也不過堪堪數十人。在朝中實在是個不怎麼不起眼的邊緣機構。




司靈監雖然只掌鬼神,不問人世,在朝野中的影響微乎其微,但它畢竟守衛著建康不受鬼神的侵擾。




若是大將軍執意進京,身為監正的王道容與他裡應外合,縱鬼傷人呢?




將王道容遷轉門下,由趙爽接替他的監正之職,這明面上不能不說是一種優待。




連這種細枝末節都考慮得如此詳細謹慎,看來陛下對抗大將軍的決心十分堅定。




劉儉這些世家子,平日裡雖常喝得酩酊大醉,一副不學無術的草包模樣,但自小的生活環境,培養出他們趨利避害的敏銳嗅覺,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聞到箇中的蹊蹺來。




想到這裡,劉儉不禁又看了王道容一眼,見他神色清冷至極。他心裡也有點兒拿不定主意。問題在於陛下的調動到底是王道容始料未及,還是他有意為之?




難道說,這些時日來建康的鬼物傷人都是王道容所為?目的便是急流勇退,退出政治鬥爭的中心?




這個想法實在是把人想得太過陰暗了,一念即升,劉儉也不禁汗顏。他本來以為王道容今日是陪顧妙妃來的定林寺,這麼一想,倒是十分耐人尋味了。




其實劉儉猜得也不能說錯。




縱鬼傷人的確有王道容的手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卻死香打破了陰陽平衡,導致建康怨氣橫生。




而橫生的怨氣又在一點點嚮慕朝遊所在的佛陀裡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