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寧 作品

29.第29章 明月本無情





古來道醫不分家,王道容的老師許仙翁便是當世鼎鼎大名的杏林聖手。由他再次察看過車伕和阿笪的傷勢。




王道容道:“只是受驚昏迷,並無性命之憂。”




慕朝遊這才如釋重負。但沒輕鬆太久,又想起一件要緊的事來,“你我今日在此地遇到截殺,耽擱了顧娘子的病情如何是好?”




所謂的顧妙妃不過是個欺騙她的幌子。王道容本在撿拾死人的外袍,聞言,頓了頓,臉色沒有任何變化,淡聲續說:“朝遊且寬心。有朝遊此前舍血相助,又有道蘭公照拂,令嘉暫無性命之憂。”




慕朝遊點點頭,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卻全然未留意到少年嗓音清潤,不知不覺間已將娘子去掉,盡數以朝遊相稱。




王道容這時已將外袍從屍身上除下,坦然無懼地披在自己身上。




因為有潔癖,嫌汙穢,少年沒用來裹身,而是大敞著襟懷,露出雪白的胸膛,烏髮披落,倒更有些月下風流高邁的姿態。




有了片布遮衣,王道容在慕朝遊身邊順勢坐下,又從散落的車廂中找出鬼舌香,在周遭一一點燃,又拖來一具屍首,用刀用力劃開屍身。




鮮血淌了下來。




王道容撿起一根樹枝,容色平靜地蘸取了鮮血,便開始在地上畫符。




身邊沒有黃紙硃砂,這也是無奈之舉。




王道容畫一點,停一點。




慕朝遊想起他的夜盲,“你的眼睛——”




此時王道容的符陣正好畫到最後一筆,順勢丟了樹枝,漫聲說:“無恙。”




少年說完,便坐回她身邊。




慕朝遊扭頭看他,哪怕衣不蔽體,形容狼狽,重傷在身。王道容還是跽坐著的,小腿緊緊貼地,臀部紋絲不動地坐在腳跟上,脊背挺拔,一舉一動,尺子丈量出來般的標準。




夜風颳過樹梢,遠處的樹林裡好像傳來遊蕩的鬼物們沙啞的嘯哨。




慕朝遊有些恍惚。




竟又是個相依為命的黑夜。




月亮升了上來,一輪皎潔。




慕朝遊看著月亮,冷不丁地說:“沒想到還能有和郎君一起賞月的時候。”




王道容眼睫微動,沒有搭腔,心底卻很明白慕朝遊的意思。




之前他與慕朝遊的疏遠,是二人之間心照不宣的一種默契。




慕朝遊拒絕了他安排的婚事,不告而別,其實也等同於從他所處的圈層之中抽身而去。




士庶天壤之別。




二人不再處於同一個階層,疏遠也都自然而然,若無今日的以為,若無他一念殺意,或許兩個人到死都終成陌路。




而現在跌跌撞撞,機緣巧合竟好像又回到從前相依偎取暖,親密無間的日子。




王道容靜了一瞬,復淡淡言說,“娘子走後,再也不見這般明月。”




慕朝遊:“明月還是那輪明月。”




王道容就說:“明月本無情,是觀月的人有情。”




慕朝遊不知道要怎麼接,就沒有吭聲。




王道容似乎也只是有感而發,並無他意,默然再無二話。




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說話,只靜靜地仰望頭頂這一輪明月。




仍不知前路如何。




王道容也仍不知自己日後還會不會對慕朝遊揮落屠刀,仍不知前路是否仍有晦暗的殺意。




但至少此刻他並未後悔自己的決定。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今夕復何夕,至少此刻共此燈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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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虧氣候已入了暮春,半夜就算待在野地裡也不算冷。




慕朝遊想著,待捱過了今夜,若是明朝阿笪和車伕還未醒,她就只能把王道容丟在野地裡,自己去城中求援了。




好在篝火烈烈燒到半夜,阿笪終於醒了過來,醒來的時候瞧見慕朝遊和王道容吃了一驚。




想起之間的遭遇,臉都嚇白了,又怕王道容怪罪,忙不迭地賠罪:“郎君恕罪,是我沒保護好郎君。”




王道容柔聲說:“這不怪你。”




阿笪年紀小,傷口又淺,昏迷那麼久怕是睡過去的。一覺醒來精神奕奕的,自告奮勇就要回城找人。




王道容沒同意:“天色已晚,近來建康周邊不太平,鬼物為虐,你莫要再折半路上。”




阿笪猶豫了一下,打了個哆嗦,又慢慢坐回去了。




車伕年紀大了,是阿笪之後才醒的,也是著急賠罪,被王道容都勸下了。




一抬頭,慕朝遊正看著他說,“還是我去吧。”




王道容長目微垂:“你去作什麼呢?”




慕朝游下定決心,“我去城裡找醫生和車馬來。”




王道容輕描淡寫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