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碼 作品

第41章 一看腸一斷

 高一暑假進醫院的原因,蘇莉已經忘記了。

 她那時一直處在渾渾噩噩的狀態,期末考試對分班很重要,但蘇莉的發揮不足平日的十分之一。

 而此前,蘇莉在家時不時的胃痙攣、軀體抖動、心悸……也讓舅母從冷眼旁觀變成了心驚膽戰。

 因為發作時,蘇莉會扯自己的頭髮。

 一個蜷縮起來的人,一邊抖一邊扯頭髮,沒有什麼表情。誰都很害怕。

 這些事堆在一塊發生,給舅母一家帶來井噴式壓力,母親終於趕了回來。

 這是蘇莉十六年來第一次不省心。

 問了很多醫生,都說是心理問題,母親問蘇莉哪兒來的問題,蘇莉只能茫茫然地回答:“不知道啊。”

 她真的不知道。

 無奈,母親只能掛了心理科。

 第一個心理醫生沒什麼用,他的確讓蘇莉說出來了很多心事,從小到大,樁樁件件,倒豆子似的。他很體貼,也很善解人意,蘇莉把眼睛都哭腫了。

 但沒什麼用。

 一千塊錢,兩個小時,哭了四分之三。

 蘇莉回到家只覺得噁心。

 她說不清那些噁心是什麼,或許是在陌生人面前哭,或許是她終於正視了軟弱,除了帶來眼淚,什麼也不是。

 蘇莉拒絕再去醫院,她對母親保證自己會慢慢好起來。那段時間,蘇莉隨母親一起住在酒店裡,的確沒再出現奇怪的症狀。

 她們一起住了一週。

 母親白天在唐川玩,約見幾個老友,去幾處想去的地方。晚上在酒店和她的外國男友打電話,說一口流利的英語。

 蘇莉的純在感全程都很低,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尤其是白天,母親在前面和友人並肩走,突然想起她,回過頭來找她的時候。

 是最幸福的時候。

 很快,母親就要離開,她說在唐川已經沒什麼事了。

 那一瞬間,蘇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在哪。

 她窒息般感到驚恐。不想和舅母住,不想再回舅母家。一想到母親離開的後續,她忽然怕得要死。

 但蘇莉說不出挽留的話,她只能蜷在床上,拼命揪自己的頭髮,說不清是心臟抖得快,還是手抖得更快。

 母親很快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母親。那張才熟悉不久的臉上,浮現出恐懼。

 蘇莉感受到一滴眼淚,那滴淚從她的眼眶流出來,淌到臉上,再流進嘴裡。是鹹的。

 ……

 住院其實沒什麼不好。

 不用回舅母家,不用和人交流。

 蘇莉從頭到尾都很順從,她甚至慶幸母親什麼都沒問,沒有苛責或是憐憫,只提出了一套住院治療的方案,她也就毫無負擔的接下。

 唯一的反抗是藥物干預,蘇莉不知道母親是否收到來自院方的壓力,反正母親同意了。

 而此後的住院生活,日復一日的枯燥、無趣。三餐很規律,一週兩次檢查,主治醫生每日談話。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主治醫生換了,換成了位頭髮有些許花白的女醫師。

 蘇莉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想起故去已久的外婆。

 女醫師叫楊花。每天見面第一句,楊醫生會問她:“今天想聊一聊嗎?”

 蘇莉最初很難做抉擇,比如錢,比如信任,比如是否有必要,這些問題緊緊鎖著她。

 後來有天她想明白,什麼都不做才是沒必要。不過痛哭流涕後的厭惡感太強,蘇莉和楊醫生的對話總是斷斷續續。

 有天蘇莉在飯菜裡吃到了木耳,她很討厭木耳,吃到時卻都會嚥下,隔壁床的把它悄悄丟進了垃圾桶。

 “我覺得有點浪費。”蘇莉說。

 “不浪費舒服,還是扔掉它舒服?”楊醫生問。

 “不知道。”

 “明天可以試試扔掉,思考一下。”

 “但我希望明天沒有木耳。”

 “好吧,希望明天沒有木耳。”

 這樣的對話讓蘇莉很安心,從那以後,她們幾乎每天都嘮一點日常。蘇莉漸漸對楊醫生感到依賴,她希望每天能看見她,說一些不要緊的廢話。

 蘇莉:“醫院有一塊草坪是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