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辭漁 作品

第 41 章 大師,我悟了

 沈蘭棠謹慎道:“不客氣。”

 “只是我不知道,明日你教他裝病是怎麼回事?”

 沈蘭棠猛地看向謝弘文,謝弘文低著頭,用情緒寫出“對不起”三個字。

 沈蘭棠恨得牙癢癢,聰明人被背叛的一生就是這樣的。不過,她也不能真和一個小孩計較,事情既然已經暴露,沈蘭棠也就破罐子摔破了。

 “你讓弘文先出去。”

 謝瑾看了眼謝弘文,道:“弘文,回房間去。”

 謝弘文懦懦地踏出兩步,回頭朝沈蘭棠看了一眼,目光裡滿是憂心,沈蘭棠心中一暖,心說算你小子還有良心。她揮揮手,用目光示意他沒事的,謝弘文這才跑回了屋子。

 等謝弘文離開後,沈蘭棠又跟謝瑾進了臥室,她吸了口氣,沉聲道:

 “對,是我跟弘文說,可以藉著給祖母賀壽的名義不用出去和鄭姑娘玩。”

 謝瑾蹙眉:“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鄭姑娘的處事態度有問題。”

 沈蘭棠將謝弘文對她說的話還有親眼見到的謝弘文的“實驗”一一告知謝瑾。

 一番陳述之後,謝瑾:“這件事情,弘文也跟我提過,我覺得,她沒有什麼不對。”

 你要是能理解我們也就不用想這種破法子了,沈蘭棠在心裡默默吐槽。

 古人的忠孝教育做得太好了,但凡涉及了“孝”,那麼一切不合理的行為都可以被合理化。鄭宛如抱著謝弘文哭幾回怎麼了,哪怕哭到天昏地暗,晝夜顛倒不休,外人知道了,也只會誇讚一句鄭姑娘思念亡姐實屬有情有義,謝弘文悼念亡母天可憐見。

 哭得太多累了疲了?聽得多了累了怕了?

 不忠不孝!

 謝弘文也就是年紀還小,因此還敢於將自己的真實感受告訴他人,等到他再大些,說不定只要一想到自己竟然因為思念亡母而感到疲倦厭煩,就會自覺自己寡廉鮮恥,不配為人子了。

 沈蘭棠認真道:

 “我知道,你覺得鄭姑娘思念亡姐,悲傷過度因此多哭了幾回沒有問題,可弘文還是個小孩子,鄭姑娘一直哭一直哭會讓他感到害怕,也會讓他本能地產生逃避心理。”

 “一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應該給予孩子積極向上的情緒指引,而不是含糊不清的哭訴惆悵,就如同善惡的引導一般,這方面鄭姑娘顯然是不合格的,我承認我們的做法有問

題,那我們坦誠地講,你有什麼辦法解決這問題?或者,你能讓鄭姑娘不要哭了麼?”

 謝瑾陷入沉思。

 沈蘭棠充滿期待地看著他,謝瑾這個人雖然深受當代倫理教育,但他思想並不迂腐,今天的“盡孝”就是其中一個體現,說不定能夠想出什麼好方法完美解決現在的困境。

 半晌之後,謝瑾終於開始啟唇,緩緩開口:“我還是不覺得鄭姑娘的行為有什麼不對。”

 沈蘭棠:靠!

 謝瑾:“鄭姑娘或許稍有激動,但都是情之所至,可能到了明天就恢復了。”

 “而且思念亡姐有什麼不對麼?”

 “弘文沒有接觸過母親,鄭姑娘帶著他懷念亡母有什麼不對的麼?”

 “有什麼不對?”

 一腔真情全都錯付,沈蘭棠忍不住有些煩躁,她微微揚起聲調道:

 “情之所至她也不能一昧傳達負面情緒給一個小孩子啊,成年人的責任不就是保證小孩子身體,心理健康成長麼,有誰家大人一天到晚讓孩子生活在抑鬱悲傷的氛圍中的啊!”

 “還有你知道麼,那天弘文問我他是不是個壞孩子,和姨母在一起懷念母親,他竟然覺得不耐煩,他是不是個壞孩子,讓他產生了這種念頭,難道你不覺得鄭宛如有點問題麼?”

 這要是擱現代,可以在網上搭起轟轟烈烈上千樓,在抖音喜獲幾十萬評論,或許可能正反都有,都絕不會向這裡一樣一面倒!

 沈蘭棠在謝瑾面前素來是平和冷靜的,有些時候甚至冷靜過了頭,如今看著她怒氣衝衝模樣,他有幾分疑惑也有幾分不忍,但還是道:

 “你是不是……”

 “是不是因為之前她晚歸的事,還在生氣?”

 沈蘭棠:????

 彷彿擔心沈蘭棠誤會,他旋即解釋道:

 “我後,你應該是生氣了。”

 “但是她畢竟是弘文的親姨母,也是幾年才來一次兆京,很快就會走的,你再忍忍,可好?”

 他一臉的無辜真摯,彷彿真心為這個家著想。

 沈蘭棠望著他澄澈透明宛若稚兒般的眼神,內心只感到絕望和想要啪啪兩巴掌把他打醒的衝動。

 你tm到底在說什麼?

 你能想通鄭宛如的無聊把戲我很欣慰,說明你已經是個成熟的成年男性了,但是你不需要在這個時候這麼機靈啊!

 該機靈的時候不機靈,事情過去了你想通了,現在還拿這一點來反駁我,以此為藉口來推測我的心理,這簡直是在侮辱我啊!!

 如果說之前沈蘭棠還算是有點暴躁,現在她是真的憤怒了:

 “我沒有,我現在是就事論事,跟她怎麼對待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厭惡她跟她和謝弘文之間的矛盾毫無關係,你能不能不要侮辱我?”

 “我們就事論事,就算你不認為她的態度有很大問題,至少也不應該讓她繼續這樣對待謝弘文了吧,你兒子在請求幫助,作為父親,你好歹想想辦法啊!”她雙手抱胸盯著謝瑾。

 謝瑾:“我”

 他我不出來了。

 沈蘭棠:你現在又不機靈又嘴笨了?

 呵,男人,永遠都是這樣,該機靈的時候不機靈,事情過去了又自以為是。

 沈蘭棠深深吸氣,冷靜,憤怒解決不了事情。

 謝瑾睜大了眼睛看著沈蘭棠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下一秒,她驀然轉身,臉上掛著營業式微笑:

 “我知道我怎麼說你都不會贊同我,不如這樣,你和弘文一起出去,一方面可以親身感知弘文的感受,另一方面,若是弘文受不住,你也能幫他擋一擋,這樣如何?”

 兒子又不是她一個人的,憑什麼只有她在為此操心。

 謝瑾稍作思考,點頭:“好。”

 沈蘭棠一拍掌:“好,那就這麼說定了。”

 生怕謝瑾反悔,兩人立刻把謝弘文叫了過了他們決定。

 謝弘文還以為自己要挨訓,聽前半段的時候他眼中有明顯牴觸,但當聽到謝瑾也會一起去的時候,他歡呼起來:

 “太好了,弘文可以跟阿父玩了!”

 沈蘭棠憤怒了一天的眼睛裡帶上點點笑意,這可憐的娃。

 謝弘文扭頭問道:“那,阿母你不跟我們一起出去麼?”

 沈蘭棠:呃……我拒絕。

 ——

 沈蘭棠雖然對謝瑾不該機靈

的時候的機靈勁感到不滿憤怒,但她是個文明人,所謂文明人,就是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餘下的時間,她一如往常般和謝瑾謝弘文一起用了晚飯,甚至還在飯間給兩人夾了幾次菜。

 晚飯過來,沈蘭棠沐浴更衣,在燈下看書。

 謝瑾站在門口,躊躇難安。

 謝瑾這輩子還沒有過與妻子吵架的經歷,他縱然情感方面遲鈍,也知道今天白天他和沈蘭棠之間是發生過爭吵的,對待下屬,他駕輕就熟,但對待妻子,他猶在雲裡霧裡,還道晚上會很難熬,沒想到….

 “你在那裡幹什麼,你要睡了麼?”

 沈蘭棠見謝瑾在門口徘徊了數次,以為他是想睡了,正好時間也不早了,她起身道:“那我們便歇息吧。”

 謝瑾:“……好。”

 謝瑾躺在床上,數次想要開口,但見一縷雪白月華下,沈蘭棠半張臉仿若塗抹了膏脂般瑩潤光澤,緋色唇瓣微微開啟,能清晰得聽到淺淺的吐息。

 不多時,她的氣息平穩在了一個調上——她睡著了。

 “……”

 第二日,想著能和父親出去玩,謝弘文很是興奮,早早起了床,連早上的包子都多吃了一個,不多時,鄭宛如走進院子,她彷彿已經忘了昨日的事,溫順地喊姐姐姐夫。

 萬事俱備,謝瑾回首:“我和弘文先出門了。”

 謝弘文也用力揮手:“阿母弘文先出去玩了,阿母回見。”

 “好,弘文回見。”

 沈蘭棠臉上帶著淺淺笑意,把手收回來,轉身之前,鄭宛如朝她撇去一眼,目光裡滿是挑釁。

 沈蘭棠打了個冷戰,下一秒面無表情地轉身。

 無聊。

 了卻一事,沈蘭棠以為自己會安心,但她發現自己竟然靜不下來,她一會想鄭宛如會不會故態復萌一會想象著謝瑾被折磨的樣子,一想到他痛不欲生的模樣她的唇角就忍不住往上揚。

 這麼反覆陷入幻想,上午很快就過去了,傍晚時分,快到晚餐時候,下人匆匆從院子口跑進:

 “回來了回來了,少爺回來了!”

 沈蘭棠騰地一聲站了起來。

 “快去迎接郎君和小少爺。”

 ——快讓我看看你的慘狀!

 然而出乎沈蘭棠的預料,謝瑾臉上神色閒適,無一分做作勉強,他眼神清亮目光澄澈,不像是遭受過什麼磨難。

 再看謝弘文,也是一派天真快樂模樣。

 難道,錯的是她?

 鄭宛如當真只是前幾日還沒調整過來情緒?那她調整情緒需要的時間也太長了!

 鄭宛如隨謝家父子踏入院子,見到沈蘭棠,她正和謝瑾說笑的愉悅表情稍一收斂,難掩得意地朝沈蘭棠撇去一眼,福了福身道:

 “姐夫,今日家中的信件到了,伯母讓我晚上過去吃飯,我就不留下了,姐夫,弘文明日再見。”

 說罷,又朝沈蘭棠送去一眼:“姐姐再見。”

 沈蘭棠心裡有事,揮揮爪子沒心情理睬她。

 鄭宛如宛若獲勝的大公雞般雄赳赳氣昂昂地離開了院子。

 沈蘭棠心中雖有千言萬語,但都按捺下來,等到平靜地吃完晚飯,沈蘭棠才迫不及待地溜進謝弘文的房間。

 “弘文!”

 “嗯,阿母!”

 謝弘文從床上爬出來。

 沈蘭棠抓起他的屁股把他放在腿上。

 “今日如何?”

 “今天弘文過得很開心!”

 謝弘文興奮道:“今日弘文吃了好多好吃的,還去了好多地方,阿父還讓我騎馬馬!”

 騎馬馬指的是騎他脖子。

 哇,那真是見不得的父子互動啊。

 “還有姨母今天也沒有哭,弘文一天都很高興!”

 鄭宛如沒有哭?

 沈蘭棠還是不肯相信:“她真的一次都沒哭?”

 謝弘文搖搖頭:“沒有哭,弘文沒看到她哭。”

 沈蘭棠:“……”

 那不就是她錯了?

 本來還想看謝瑾熱鬧,如今被看熱鬧的人成了自己,沈蘭棠渾身彆扭,有種腳趾能摳出一個城堡的尷尬。

 算了算了,往好處說,至少謝弘文的難題解決了,她最初不就是為了解決他的困難麼?

 ……

 可惡,真不想承認是自己錯了!

 ……


 ……

 沈蘭棠慘變小丑,心情抑鬱,連昨晚面子上的平和都保持不了,臉上神色陰鬱。

 謝瑾對著這樣的沈蘭棠迷惑不解,他昨日不知道沈蘭棠為什麼不生氣,今天也不知道她為何低落,他幾次開口,沈蘭棠都無力回答。

 他只能乾淨利落地洗漱了臉面,到點乖乖上床,給她空出一大片空間,沒給她增添一絲煩惱,兩人一如昨夜,相安無事。

 第二日,沈蘭棠恢復了一點精神,問:“你們今日還要出去麼?”

 謝瑾:“我的休假到明日就結束了,不過鄭家來人,我也得招待一二,今日還要去軍營再請兩日假,等回來了再出去。”

 沈蘭棠:“哦,那你們好好玩。”

 謝瑾看著沈蘭棠無精打采模樣,欲言又止。

 “你,沒事吧?”

 “我沒事。”沈蘭棠用力吸了口氣,讓自己打起精神:“上午我會照顧弘文的,你放心吧。”

 “……好。”

 沈蘭棠看著謝弘文用了早飯,飯後兩人出門溜達。花園裡海棠開得正好,時下人喜歡製作乾花,採摘秋日最豔的花朵,經自然風乾後再浸入香料當中,經過好幾層工藝最後製成手遺餘香的乾花,也可塞進香囊放在床頭,於冬日之中感受花香。

 沈蘭棠和謝弘文兩個不幹事的,就跟在侍女們身後,一邊賞花一邊看她們動作。

 謝弘文稚子之心,甚至還嚼了幾片花瓣。

 “啊,是阿父,還有姨母。”

 沈蘭棠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謝瑾應該是辦完了事情剛剛回話。

 鄭宛如眼中盈滿笑意,唇角上揚,加上她素日愛穿白粉兩色,單單看外表,實在看不出是個滿腹心機的小姑娘。

 也或者,人家就是看不慣自己呢。

 沈蘭棠無趣收回視線。

 “姨母好像很喜歡阿父,昨天出去的時候,姨母就一直跟阿父說話,都抽不出空話,所以也都沒有再哭了。”

 謝弘文舔著侍女給的零嘴道。

 “…………”

 沈蘭棠猛地扭過頭。

 “你說,什麼?”

 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從心底破土而出,她小心翼翼地問:

 “你們昨天出去的時候,姨母一直在跟你阿父說話,都沒有再理會你?”

 “對呀,姨母可高興了呢,也不哭了,一直纏著阿父跟阿父說話,就跟在廚房時一樣,所以弘文昨天一天都很自在。”

 “……”

 沈蘭棠望了望湖邊,又看了看眼下歲月靜好的謝弘文,再望向遠處。

 樹下,湖邊。

 眼熟的場景。

 和熙郡主和宋齊。

 謝瑾和鄭宛如。

 沈蘭棠左手拳頭猛一拍掌——

 “我悟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