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偏我來時不逢春(9)

她只能去看六妹妹,想著她低頭,先讓此事過去,其他的事情等以後再說。卻又聽見六妹妹說:“祖母,天下沒有這般的道理。”

三少夫人心想,完了。

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果然老夫人怒道:“我是你祖母,便是這個家的道理。你大伯父和二伯父戰死沙場……”

蘭山君依舊神情平靜:“可是外頭四百八十寺,祖母難道都要夷為平地麼?”

老夫人不可置信,“什麼?”

十幾年了,自從兒子死後,只要她提起死去的兒子,人人都順著她,還是第一次有人這般頂撞她。

她怒不可遏:“跪下!”

又是這兩個字。

蘭山君深深嘆了一口氣,好似聽見了什麼無理取鬧的話。

她坐著沒動。

且有些怔怔出神:這就是她當年每每想起就委屈的事情麼?

這還真是……她搖搖頭,只覺得自己大了還是有些好處的。

蘭慧坐在一邊目瞪口呆,但這段日子六姐姐一直都是溫柔乖順的模樣,對她也是笑盈盈的,母親又常常誇讚,貿然這般,她便先在心中替她說起話來。

祖母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無論怎麼樣,逝者為大,何必要逼迫人家改了信奉呢?

等朱氏過來的時候,她便先去外頭等著,見了人就急急道:“母親,這也怪不得六姐姐,她只是性格倔了些,不懂得變通罷了。”

若是她,便先答應著,辦不辦是另外一回事了,必定不會當場起衝突的。

朱氏聽了慧慧如此說,心裡也有數了。於是進了屋,先將人拉著站在自己身邊,訓斥幾句,“怎麼敢跟祖母爭執?”

又看著老夫人,“母親,她還小呢,又從蜀州剛回來,不懂事,你萬不可跟她置氣。”

老夫人還是給朱氏面子的,怒氣忍下去,只道:“看著乖順,卻有一身逆骨。”

蘭慧鬆口氣,以為這般就可以了。她就去看六姐姐,卻見她眼神奇異,遲遲不動,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麼。

蘭慧納悶,就見祖母突然落淚,對母親道:“當年,你大哥和二哥去戰場,我就不同意。蜀州蠻夷,實在是罪該萬死!”

僅這麼一句話,母親就猶豫起來,臉上也浮現出悲慟之色,牽著六姐姐的手去了一邊。

她聽不見,卻見六姐姐的臉上神色越發古怪。

她心中犯了嘀咕,便忍不住湊過去聽,正好聽見母親勸誡道:“即便有所不願,但你是小輩,她是長輩,長輩讓跪,也該跪下,怎麼能任性妄為呢?”

朱氏拉著蘭山君的手,輕聲道:“你從淮陵回來,一口蜀音,你祖母何曾怪罪於你?她退了一步,你也該退一步。”

她說,“山君,你別倔,我這段日子耗費心血教你道理,不是讓你來對付家裡人的,你萬不可讓我失望。”

話音剛落,就發現蘭山君恍然大悟一般看著她。

繼而聽見她喃喃點頭道:“確實。”

她感慨出聲,“母親,我當初……我確實……最怕你對我失望了。”

所以你說跪,當年的我即便再委屈,也是會跪的。

原來是這樣跪了下去。

這樣跪下去,老和尚的生恩她保住了,養恩也還了。

兩邊都齊全,只有她自己兀自委屈,便跪著哭了起來。

她一直是個擰巴的人。對於母親,她尤其擰巴。

這跟母親的性子也有關係。她雖也是高門主母,但城府不深,臉上藏不住神情。所以即便是十六歲的她,也能從母親的臉上窺得一二心思——尤其是品論她在淮陵種種不得時宜的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