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34 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34)


 鬱清梧這個人,很能放得下臉面。人稱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他在蘭山君面前,是想彈就能彈。

 他含著淚,低頭輕聲道:“山君,多謝你,其實我心裡痛苦得很呢。”

 蘭山君怔怔看著他,很有些回不過神來。但良久之後,她笑了笑。

 一笑,淚水就落了下來。那些強忍著的,只能藏而不露的心緒宣洩出來,讓她淚雖不多,卻渾身哆嗦。

 只是這回因帶著笑,便也顯得沒那麼痛苦了。

 鬱清梧瞧了,也笑出聲,便又感喟他跟山君真是天生一對——都能這般哭著笑,笑著哭。

 而後搬了小凳子坐得離她近了些,直直看向她,卻見她無動於衷。他就求道:“山君,我身上沒有帕子——還是想要個體面。”

 蘭山君心愧,趕緊遞過去一條。

 鬱清梧接過來‘不經意’看,發現依舊有一隻小小的虎繡在角落裡。他便有種失而復得的心滿意足。

 先用它擦了擦眼淚,而後折起來,一邊往袖子裡面放一邊道:“你別笑話我,我這段日子也是憋得久了。”

 一味的趕路,倒是忘記停下來傷心傷心。

 所以說,人生不得意,便連哭都沒有時間和機會。

 蘭山君被他說得感同身受,哪裡還在意他這點小動作呢?何況她冷靜下來,正在想著解釋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好在他實在是個開闊的人,主動道:“人想哭就哭了,哪裡有那麼多道理呢?你也曾為阿兄悲慼,為我擔憂。”

 他揣摩著,道:“如此,今日為段將軍的身世哭一哭,實在是理所應當。”

 他其實最想說的是:“你在我面前想哭就哭,不用有諸多顧慮。若是連哭也不敢哭,那嫁給我有何用呢?”

 他便一點用也沒有了。

 但交淺言深,他這般說,以後她就更不敢哭了。

 哎,他也只能陪著哭這麼一回。男人還是不能多哭的,哭多了,山君會不會以為他這個人軟弱得很?

 他其實也是個堅韌極了的人,幾十棍子下來,他都沒喊一聲——山君又沒瞧見。

 所以還是別哭的好。

 蘭山君便發現,若人有底色,那鬱清梧的底色便是溫柔二字。

 他對天下百姓溫柔,對她也溫柔。

 因為是個溫柔的人,所以才能體會到天下蒼生的苦楚,才能說出永生不變的話來。

 他是這麼一個人,她是慶幸的。

 蘭山君思慮幾瞬,一邊感念他的好,但因她也要趕路,一邊便也顧不得他有多好。她只是趁勢道:“鬱清梧,我願意幫你。”

 鬱清梧詫異,“幫我?”

 蘭山君:“你所做之事,與我不謀而合,我雖力微,卻也想出一份力。”

 鬱清梧聞言,心中大驚失色,不敢叫她插手這些危險的事情,但面上卻不改,竟開始無師自通虛與委蛇,乾巴巴的道:“是嗎?這真是太好了。”

 蘭山君卻看出他不信自己。這也沒什麼。她要做的事情,他遲早會知道,遲早會知曉她的心中也有一

 桿秤,也永生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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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起來,認認真真的朝著他行了一個大禮,“自此之後,十年生死,願與君同。”()?()

 為什麼會說十年呢——鬱清梧當時沒問,只顧得上感動,當晚回去卻輾轉難眠,乾脆爬起來,在札記上寫:“山尊許以十年,我心不安,如池中蓮花,空中懸月,雖是是一體,卻知蓮花生於池卻不落於水面,月懸於空卻不定在一處……好似我于山尊,不落,不定。”()?()

 他嘆息一聲,讓自己看開些,“但蓮無池水不生,月不懸空不明。我與山尊,彼此相成。”()?()

 第二日早早起來上值,誰知道錢媽媽更早,堵在院子門口質問他,“你昨日惹山君哭了?”

 哭也有多種,但錢媽媽瞧著,他們絕不是為這段婚事定下來喜極而泣。她老人家擔心了一整夜,卻又不敢問蘭山君,只好堵了鬱清梧問,“到底怎麼回事呀?”

 鬱清梧寬慰她,“山君秉性良善,我說了件外頭的悲慘往事,她便感同身受哭了。”

 錢媽媽哦哦了一句,隨口問:“什麼事呀?”

 鬱清梧想了想,還是沒有瞞錢媽媽,“她應該是想問我的過去,正好說到了鎮南將軍段伯顏,她

聽後覺得段將軍十分不易,又感念我以後也不易,便哭了起來。”

 這話聽起來蘭山君似乎對他深情重義,錢媽媽聽了放心,“我還擔心你們處不好呢,沒成想如此的好。”

 鬱清梧:“你老人家別擔心,就等著喝喜酒吧。”

 錢媽媽哎了一聲,歡歡喜喜的走了。回去忍不住把話跟壽老夫人說,“山君這算不算還沒開竅?雖無明顯的情義,卻擔心清梧得很。”

 壽老夫人卻半晌沒有回過神伯顏的過去,她就哭了?”

 錢媽媽點頭,“對呀。”

 壽老夫人卻想起了蘭山君說的點天光三字。想起了她擺放在窗口與伯顏如出一轍的花瓶。

 山君似故人。

 故人是誰,她一直想不通,現在卻覺得隱隱約約有些像伯顏。

 只是這事情實在是匪夷所思,她也沒有深思,只是道:“切勿多言,小夫妻的事情,本沒有什麼的。結果你摻和進去,反而事情大了。”

 錢媽媽狠狠點頭,牢記於心。

 但人的身子,又不是獨獨是心的。於是等到蘭山君要回去的時候,便將老夫人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嘴巴也做不得主,一張一合:“山君,要是清梧欺負你,你就跟我說!”

 蘭山君少被長輩如此心疼過,她點點頭,笑著道:“我肯定跟您說。”

 所以說人和人也是奇怪,萍水相逢的,倒是成了親人。

 ——

 蘭山君回鎮國公府,朱氏已經早早等著了。見了她就問,“陛下真賜婚了?”

 蘭山君點頭,“是,老夫人說,陛下最近忙碌得很,也不是時時都能見她的。皇后娘娘身體不好,久不見人,更難請賜。所以昨日進宮,跟陛下談起子孫親事的時候便提了提,陛下很高興的答應了。”

 她笑著道,“老夫人

 還怕您不高興,讓我跟您致歉。”

 朱氏便終於放心了。她道:“讓老夫人不要這般說,她是媒人,我高興還不及呢。”

 這門婚事定了,比什麼都好,宋家無論打什麼主意都不要緊。於是不再問起鬱清梧跟鄔閣老的事情,如同慧慧所言,無論鬱清梧現在跟鄔慶川是不是鬧僵了,難免以後不會重修舊好。

 畢竟是情同父子。現在鬱清梧是陛下門面上的人就得了。

 ——鎮國公府現在還有誰能讓陛下記得名字呢?

 她就道:“如此這般,便讓鬱家準備來下聘吧。”

 蘭山君:“哎,壽府會幫著準備的。”

 這倒是體面,朱氏點頭,“也行。”

 她現在愁的還是蘭三的事情,悄聲問,“你昨日把宋家的事情跟壽老夫人說了吧?”

 蘭山君:“是,說了。她也納悶,說宋家這麼多年不說親,怎麼會突然瞧上咱們家?”

 朱氏憂愁,“老夫人經的事情多,若是連她都不知道,我便也想不通了。”

 蘭山君遲疑,“三哥哥怎麼說?”

 朱氏:“他還能怎麼說?非說我想多了。又怨我答應壽老夫人。”

 蘭山君溫和,“他懂什麼呢?他都想要跟宋知味抵足而談了。”

 朱氏:“……”

 她一口氣噎著,道:“你也別總譏諷他。到底是你三哥。”

 蘭山君:“是。”

 而後道:“過幾日,等婚期定了,我想請祝家紜娘來家中做客。”

 她與紜娘倒是常常寫信,但卻好久沒見了。

 朱氏皺眉,“非要請?”

 蘭山君正色:“母親,紜娘是我的好友,性情單純,並沒有什麼其他的心思,還望母親應允。”

 朱氏還能怎麼辦呢?

 真是一團糟。

 但總算有一件事情是好的,她鬆了一口氣:“既然陛下的旨意都下來了,我就不去你祖父和父親那邊問了。”

 派個人去告知一聲就好。

 可等了等,又覺得這般於理不合,“會不會被你祖母怪罪?”

 一時之間,倒是為難起來。

 蘭山君見她這樣牴觸跟鎮國公父子相見,倒是有些詫異。她上輩子並不知曉母親竟然還有這麼一面。

 只是,她出嫁後的第三年祖父就死了,第四年父親也死了。

 他們兩個人去世,喪事也辦得簡單,蘭山君回去的時候,還聽母親抱怨過:“門庭敗落,便連一點人情也不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