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45 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45)

 “雖說什麼也沒有應承,但今日跟這個喝酒,明日收了那個的禮,將來太孫怪罪,怕是牽連全家。到那時候,又能有誰幫我們?”

 齊王?魏王?

 三少夫人艱難的道:“最開始,咱們家是跟齊王府走得近的。後來,魏王世子拉攏你三哥哥,就已經跟齊王府斷了。結果魏王世子殺人被關,你三哥哥便如蒼蠅一般沒了縫盯,這段日子總是抱怨自己運氣差。”

 蘭山君被她說得笑了起來,三少夫人嘆氣,“如今你嫁給鬱清梧,你三哥哥這樣出去用太孫的名號,若是太孫再生氣怪罪,三家得罪乾淨了,確實是藥石無醫。”

 她越想越覺得丈夫實在是蠢,便咬咬牙,問:“六妹妹是什麼意思?”

 蘭山君:“不如外放。”

 她道:“去大哥哥手下做事。”

 三少夫人不滿:“大哥哥只是一個縣令。”

 蘭山君據理力爭:“縣令已有生殺大權,難道三嫂嫂不害怕嗎?”

 三少夫人:“……”

 還真害怕。就怕這個蠢貨被人攛掇著殺人放火,那自己也不用活了。

 蘭山君見她動心,繼續勸說:“去大哥哥那裡,有大哥哥看著他,讓他歷練兩年,也許能有長進。”

 三少夫人越來越覺得這樣是可行的。

 可她沒有孩子。

 沒有孩子,她不敢放丈夫出去。她直言不諱,“我不可能跟著去那邊。”

 窮鄉僻壤之地,她一是不願意去,二是怕去了之後還要矮大嫂一寸,四處受罪。

 蘭山君就笑著道:“子嗣的事情,是急不給你聽,若是嫂嫂願意,我也能幫一把手。但無論如何,嫂嫂還是幫三哥哥把把關吧。”

 三少夫人已經這樣跟她開誠公佈的談過了,便有些該說的不該說的都想說說,“你三哥哥他……他可能本心有點不正。”

 自己這個樣子,還瞧不上四叔。


 剛開始嫁過來的時候,她也覺得四叔身為男人卻窩囊得很,確實不好。可如今看看,整個家裡面最好的就是他了。

 三少夫人惆悵得很,“六妹妹,等你跟七妹妹嫁了人,我在這個家裡,恐怕要難了。”

 蘭山君回去後還感慨得很。她上輩子,不曾跟三嫂嫂如此談過,倒是不知道她原來對蘭三是這樣的看法。

 但三嫂嫂之前對她也淡淡的……會不會那時候,她也覺得自己愚蠢得很?

 還真有可能。

 蘭山君不免又想到鬱清梧。若是上輩子的自己碰見鬱清梧,恐怕也沒有膽量跟他一塊。

 她在札記裡寫道:“許偶然重逢,恰當正時。過早不侯,過晚不遇。只有冬雪路上,沒有他人時,才看得見彼此同是夜歸人。”

 又在另外一本專門寫鬱清梧的札記裡寫:“元狩四十八年冬,長輩辭世……”

 她和他,已經陪伴著走過了兩個喪禮。

 雖相識不過一載,是是非非,倒是經歷了不少。

 “雖有風雪覆蓋,梧樹掉落又一輪枯枝,四處依舊不見花草,但……”

 但總覺得,這一次,不再如之前那樣彷徨。

 可要仔細寫,又寫不出來,總覺得寫什麼,都少了幾份意味。

 她就擱了筆。

 此後數日,都是過年。

 她請了祝紜和秦娉婷以及許多蜀州姑娘上門做客,將慧慧介紹給她們認識。

 沒成想紜娘竟然也跟慧慧最好。之前秦娉婷追著紜娘跑,她一味的推拒,但瞧見慧慧,她就歡喜,跟蘭山君道:“你妹妹的慧字,是名如其人。她知道的東西很多,無論我說什麼她都答得上來,就是治水的書也看了不少呢。”

 蘭山君從不知道慧慧還有這麼一面。她好奇問,“你們說治水的事情了嗎?”

 祝紜:“說了,她挺懂的。”

 她道:“我方才也請她去我家看我的竹械了。”

 而後拉著蘭山君到一邊去,“我知道,你母親很是瞧不上我家的門第,你去我家時,她都是不滿的。如今我又請了慧慧……”

 她請完就後悔了。但慧慧如此真誠,還說要幫著她查治水的古籍,她就不願意反口。

 這兩姐妹都是如此的好,她真捨不得拒絕任何一個。

 蘭山君就攬著她道:“若是慧慧願意,去你家的事情便由我來說。”

 祝紜就笑起來,“山君,你總是最靠譜的一個。”

 而後看看四周,“我母親讓我感謝你……你是不是還做了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蘭山君:“也沒有什麼。”

 只是博遠侯被抓的時候,她曾經讓鬱清梧問過了祝家父子的意思。她知道他們必定會爭洛陽府尹這個位置,但她也知道這個位置不好做,十年來掉了好幾任的腦袋。

 雖然回想不出為什麼會這樣,不過當年有一次吃席的時候碰見新任洛陽府尹夫人,便聽她小聲罵道:“每回都出事,出事就砍人,掉了多少人頭了?我一聽我們家大人的任命差點暈了過去。”

 蘭山君便對祝紜道:“當時刑部那邊有官缺,你父親是可以去補缺的。他在兩者之中猶豫,我不過是聽人說刑部的官位更好,隨口提了提……你母親是抬舉我呢。”

 祝紜聽得一知半解,她對這些不通,但母親說山君好,她也覺得山君好,那誇就對了,她道:“我不愛出門,你又忙,我們今年依舊只能寫信來往了。”

 蘭山君笑著道:“好,寫信,如今倒是有專門的小丫鬟幫我們送信。”

 秦娉婷過來的時候瞧見好笑,“我竟不知自己輸在了哪裡,竟然讓你們兩姐妹把紜娘包圓了。”

 蘭山君便道:“應是你不懂治水,不若你也讀讀那些書?”

 秦娉婷擺擺手,“那可不行,我可看不了。”

 她感慨道:“我這是吃了沒學識的虧啊。”

 然後輕聲道:“哎,山君,你知道宋知味最近的事情麼?”

 蘭山君一愣,這才發現自己這段日子竟然沒有時時刻刻恨他。連這個人,都在她的心裡漸漸的少了斤兩。

 恨意從未消過,但因日子裡有了其他的歡喜,此消彼長,便連對他的恨意也不那麼讓她備受折磨了。

 她抿唇,“宋知味怎麼了?”

 因著兩人曾經都被宋家提親過的事情,秦娉婷一聽到宋家的事情,就想告訴蘭山君。她道:“宋國公夫人最近蠢蠢欲動

,又想給他說親了。”

 到底年歲到了,宋國公夫人急著抱孫子呢。

 “宋家老二和老三都定好了人,一個是虞家的玉娘,一個是雲州的折家姑娘。”

 這兩樁婚事倒是跟上輩子一樣。蘭山君點點頭,“都是好人家。”

 秦娉婷:“是啊,都是好人家,那人家願意等嗎?”

 因都是世家,就都開始講禮了。宋知味身為老大沒有成親,按理說底下的弟弟妹妹都需要等一等,但虞家和折家哪個願意等?

 秦娉婷:“也許人家願意等,但宋國公夫人不願意呢。她最是心疼她的好大兒了。”

 蘭山君:“這回說誰家的姑娘了?”

 秦娉婷就笑起到太僕寺卿蘇老大人府上去了。”

 因著鬱清梧在太僕寺的關係,蘭山君知曉蘇大人家裡的情況。她皺眉道:“蘇大人早年喪妻,只有一個兒子,後來兒子兒媳去世,又只留下一個孫女。”

 秦娉婷:“對啊——這回蘇姑娘可沒有父兄了,人家宋國公夫人還是要臉面的,想以此破謠言呢。”

 蘭山君失笑,“竟然是為著這個。”

 但想來也有瞧上了蘇老大人的意思。

 她再見鬱清梧的時候就道:“蘇老大人沒答應吧?”

 鬱清梧:“他哪裡敢答應?他的孫女兒是有志向的,正要出門遠遊呢。”

 蘭山君:“啊?”

 鬱清梧:“蘇姑娘是個學醫之人,家裡常常耕種著藥草,蘇老大人只她一個孩子,便隨著她去,這回她還想南下尋一味藥材。”

 蘭山君頓時敬佩起來,“我從前挖掉了自己的眼睛,不曾想就在皇城根下,有紜娘那樣想要治水的,還有蘇姑娘這樣從醫的。”

 鬱清梧嚇了一跳,連忙道:“不可這般說自己。”

 又看看四周,走近了一些,一本正經的輕聲道:“你還要殺齊王呢!”

 蘭山君眉眼笑起來,“是,我也不錯。”

 此時已經快二月末了,按著規矩,他們是不可再見面的。如今見面,也是他找見四老爺做藉口來的。

 四老爺收了他的好酒,為他做了護門神。鎮國公府的其他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索性當看不見。

 鬱清梧將錢媽媽做的蜀州菜擺出,在外頭可吃不到她做的菜。”

 蘭山君:“錢媽媽做的飯菜確實好吃。”

 但是,她笑著端起碗筷,道了一句,“請她老人家別擔心,我已經學會自己使銀子叫小廚房給我做辣菜吃了。”

 鬱清梧被這句話說得心裡酸痠軟軟的。

 他低聲道:“等下個月咱們有了家,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蘭山君因為這句話,對這段假的姻緣竟然升起一股別樣的心緒。

 ——家。

 一個新家。

 她從前是不曾想過這個字的。如今聽鬱清梧說,既陌生又覺得茫然。

 鬱清梧看得清楚,心裡便怨起來。

 怨自己竟然沒有沒有早早的把這個字說給她聽。

 那當然不僅僅是一個宅子。

 雖然姻緣是假的,但是沒道理太監都有家,他沒有吧?

 他決心要常說這個字。

 蘭山君吃完飯,便要離去了。她道:“還有最後幾日,你別總來。”

 鬱清梧不由道:“我才來幾次呢?這段日子忙得很。鄔閣老如今對我可不客氣。”

 壽老夫人逝去,與蘭山君受到的好處不同,鬱清梧被鄔慶川開始對付了。

 鄔慶川也有困局。

 他雖然得了洛陽一黨的人,但是有許多並不是真正對他服氣的。所以當初他才開始拉攏國子監的學生。

 就像是教養鬱清梧一般,他想要再重新教養一批新的人為自己所用。

 只是他沒有想到,這群人加起來都比不過鬱清梧。

 蘭山君便嗤笑道:“好叫他自己想清楚,一棵梧桐樹,本就可以招凰落鳳,你鬱郁蒼蒼,從不與他相干。”

 鬱清梧被她這句話說得歡喜。即便等到要走的時候,蘭三少爺一臉厭煩的看著他,他也沒有譏諷,而是認認真真的跟四老爺告別。

 四老爺倒是覺得侄兒太過於無禮了,他解釋道:“阿璋要去宿州了。他心裡正不好受。”

 其實前陣子還很得意——三少夫人晚上總纏著他。

 對比前段日子妻子罵他愚鈍,如此被纏,便叫他翻了身

,連走路都是帶風的。

 但前幾日,三少夫人被查出了有孕,她的態度就變了,直言道:“你去與大哥做幕僚吧。”

 連個官身也不是!

 蘭三少爺心裡不痛快,自然不願意去,但也不知道三少夫人怎麼跟朱氏說的,朱氏竟然也同意了。

 四老爺心裡也是同意的,再讓阿璋鬧下去就真要出事了。

 他跟鬱清梧道:“如此,他耍耍脾氣,我們心裡其實痛快。”

 至少不內疚了。

 鬱清梧笑吟吟的道:“歷練歷練,是好事。我也是回蜀州三年曆練出不得還沒有今日的本事。”

 四老爺更加覺得蘭三少爺去宿州是好事。

 他還想把自己的兩個兒子也送過去給蘭摯,鬱清梧就道:“還是先讀書,讀完書再說其他的。”

 四老爺欣然同意。他現在覺得鬱清梧說什麼都對。

 鬱清梧回到家裡,錢媽媽瞧見他一臉高興樣就知道這小子佔得了便宜。她問,“怎麼回事啊?”

 鬱清梧幫著她湊柴火,“錢媽媽,山君說我本就招凰引鳳呢。”

 錢媽媽一愣,而後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鬱少爺!好哇,你長本事啦,都敢招蜂引蝶了!”

 鬱清梧生生受了一巴掌,好笑道:“不是那個意思。是說我好的意思。”

 錢媽媽疑惑:“是嗎?”

 但還是道:“男人還是不要在外面招蜂引蝶的好。”

 鬱清梧點頭,又道:“這幾日我真不能去見她了?”

 錢媽媽:“還是按照規矩去,別叫鎮國公府覺得你不懂禮數。”

 鬱清梧:“那我送些禮去吧。”

 他回去選了很久,在諸多禮物之中,還是選中了一把刀。

 ——

 蘭山君收到刀後,將它掛在了博古架上。

 那日,她坐在椅子上看書,外頭春光正好,她本是要抬頭看窗外的,眸光卻在一瞬間又看見了那把刀。

 它的旁邊是老和尚送的戒刀。

 兩把刀被她掛在一處,靜靜的安置在那裡,她只要想見,便能看見。

 她不由笑了笑,正要扭頭,卻心有所感,而後急急站起來,從小箱籠裡拿出札記,翻開一看,上回還沒有寫完的那一段依舊空白著。

 今日倒是可以填上了。

 她研墨,提筆,在上頭續寫道:“雖有風雪覆蓋,梧樹掉落又一輪枯枝,四處依舊不見花草。”

 “——但我於梧桐樹下望天,恰好,抬頭見喜。”

 諸多意味,皆在這四字之中了。

 又想到幾日後大婚她可能沒有時間寫札記,這個小箱子也要鎖起來,於是乾脆提前寫道:“元狩四十九年三月,我落梧桐樹,以枝葉築家。”

 元狩四十九年三月初八,我嫁鬱清梧。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大婚。終於寫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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