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52 章 冰山高處萬里銀(7)

 太孫妃沉默一瞬,而後道:“你等得,他等不得。你等的是機會,他等的是這次的災銀。”

 她道:“阿虎,當他選擇去死這一刻,便是對朝廷失望透頂了。”

 與其說他是死諫,不如說他是不願意活了。

 她道:“他這一輩子一直在做事,可是,他做成了什麼呢?如今再來一次馬瘟,他已經不願意獨活了。”

 太孫嘆息:“所以說,他在誅我的心。他知道,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那些人。”

 太孫妃問:“你不敢進一步?”

 太孫:“不敢。”

 太孫妃就沒有再說。她只是看向窗外,良久道:“阿虎,如今你不用舅祖父抱著也能上樹了。”

 太孫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正好瞧見小時候他總要舅祖父抱著才能坐上枝幹的大樹。

 他喃喃的道:“是可以爬上去了。但我再沒有爬過。”

 太孫妃點到為止。有些話,說出來痛快,也容易。但是做的人卻要冒著生命之危去,不能回頭,卻是要難得很。

 她便收拾碗筷要出去。又見他失魂落魄的,勸誡道:“阿虎,你身子本就不好,心神若是耗費太大,以後是要短壽的。”

 “我可不願意做寡婦。”

 太孫笑起來,靜靜的坐在那裡,看著她提著食盒出去,而後門被關上,她不見了,他的屋子裡,繼續黑寂起來。

 等到快中午的時候,又等來了鬱清梧。

 鬱清梧將自己寫好的條陳遞過去,發現太孫又在自己下棋了。

 左右和右手,勢均力敵,暫且不知道哪隻手會贏。

 他坐下來,“殿下為何不和太孫妃一塊下棋?”

 太孫:“她不愛下棋。”

 他道:“她坐不住,總愛走動。”

 鬱清梧:“臣家裡也是這般。臣妻愛刀,平時在家裡總愛揮舞著刀才痛快,臣就愛在書房裡面看書,下棋。”

 他說到這裡,話音一轉,道:“殿下可願意跟臣下一局?”

 太孫卻不願意。


他說,“我不愛跟人下棋。”

 棋盤如戰局,棋法如心法,總是要被人窺探了去的。

 鬱清梧便眼觀鼻,鼻觀心的說起太僕寺的事情來。剛開了一個頭,便聽見外頭傳來太孫妃的聲音。

 她站在門外,輕聲道:“阿狸說他想在裡頭玩。”

 太孫卻知道元孃的心思。他無奈的打開門,先伸出手捏捏太孫妃的臉,這才牽著兒子進來。

 他道:“鬱少卿,請。”

 鬱清梧愣了愣,這才點頭,遲疑的看了看阿狸,這才道:“如今的馬政勞民傷財,若是再不制止,恐會再起叛亂。”

 阿狸坐在離他們不遠處的地方一邊玩七巧板一邊豎起耳朵聽,聽了一會,開口問,“為什麼養馬會勞民傷財?()?()”

 他端著臉,“養馬不是為了讓邊疆的戰士有馬騎嗎?()?()”

 鬱清梧便側了側身子,恭恭敬敬的看向他,“回世孫,我朝牧馬過多,光是在冊的種馬已經有十七萬匹。其中公馬五萬,母馬十二萬。()?()”

 “馬多,便要人去養,朝廷無力開支這筆費用,便讓適合養馬之地的百姓去養馬,一年要交一匹小馬駒。▂()_[(.)]▂?▂*?*?▂()?()”

 “剛開始,這本是好事。百姓養了馬,便不用交稅,還算過得去。但後頭朝廷無戰亂,馬匹夠用,便把這些多出來的馬賣了出去,多出來的銀兩交由太僕寺管。”

 阿狸:“這不是很好嗎?”

 鬱清梧斟酌用詞:“朝廷本意是好的,奈何底下的人做事不好。最初,百姓牧馬政只是在平州和滁州兩地,但賣了銀子後,嚐到了甜頭,便將馬政擴至晉州,豫州,蜀州等地。”

 “那些地方可不適合養馬。養不出來怎麼辦?百姓只能用銀子去補。養的馬經常死怎麼辦?百姓只能賣兒女去補。百姓不願意養馬怎麼辦?地方上的官員便開始不准他們種田。有田的要收回。”

 阿狸面色越發不好。太孫坐在一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有攔住鬱清梧。

 鬱清梧便繼續說道:“這還只是之前……近十年來,地方官員更加放肆,由一年一頭小馬駒增至兩頭,各地的補馬銀也不再由朝廷管控,而是隨父母官的良心去。黑心一點的,一匹小馬駒要銀二十兩。普通的百姓,從哪裡去得二十兩銀子呢?”

 “於是光是養馬,百姓就不再負擔得起。先賣兒女,再典當妻子,最後賣田地,而後死自己。”

 阿狸站起來,“竟到了這般的地步,為何無人去管?”

 鬱清梧便輕輕籲出一口氣,“這便是問題所在了。”

 他看向太孫,“各地皆有太僕寺,地方上的太僕寺卻不歸地方管。官員冗雜,上面的要銀子,底下的也要銀子。今日去巡查馬匹,剝一層百姓的皮,明日去牧民家一次,收一點指教騸馬之用,一家的家底就要被掏空,而這,已經成為稀鬆平常的事情。”

 鬱清梧從袖子裡掏出一封摺子,“這是這些天,臣整理出來的牧場傾數。多年來,牧場頻頻被佔,以兗州牧場為例,已經不見了三分之二。”

 他沉沉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阿狸已經聽不懂了。便皺著小臉苦思冥想。太孫一直沒有說話,而後等了許久,才道:“阿狸,你去找你阿孃說,今日午膳多備一份,鬱少卿要在咱們家用飯。”

 阿狸:“好啊。”

 他走到一半,而後轉頭看向兩人,“我來之前答應過阿孃,聽見什麼都不會告訴別人的。”

 太孫笑起來,“好孩子,出去玩吧。”

 阿狸心事重重出門了。

 等他走後,太孫才看向鬱清梧,“可還有其他的話說?”

 鬱清梧點頭,“有的。”

 他說,“剛剛說的

 都是百姓的苦,殿下應該瞧不上,上達不了天聽。那就說些朝廷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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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僅這麼一句話,太孫的心就又重新沉了下去。()?()

 諷刺是諷刺,但世道如此,他又能怎麼樣呢?()?()

 他看向鬱清梧,“你最好能說出一件足夠讓我可以上達天聽的苦。”()?()

 鬱清梧懂他的意思。

 陛下這個人,其實跟他周旋過幾個事情,便也好懂。你說百姓養馬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