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54 章 冰山高處萬里銀(9)

 而後臉上有些熱,“依著他的性子,收到你的壽禮怕是要惱怒的。”

 蘭山君嗤然一聲,“十五歲的妾室,他也好意思收下。”

 鬱清梧便跟著罵了幾句,“幸而你送了……過去羞辱他。”

 但不一會兒,他又忍不住低頭,隱晦的看了看自己的胯部。

 應該沒事吧?

 等到晚間,他睡在榻上輾轉難眠,隱秘之處也不好受。

 他到底不是聖僧。碰見一些浮想聯翩的話,晚間就要受罪。

 就這般硬生生的受著,根本不敢吭聲,不敢動,努力讓自己什麼都不想。

 但越是怕什麼,就來什麼。蘭山君提著青瓷燈到了拱門處,輕聲喊,“鬱清梧。”

 鬱清梧嚇了一跳,一個響脆的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臉上。

 蘭山君聽見,詫異道:“怎麼了?”

 鬱清梧面無人色:“有蚊子。”

 蘭山君:“如今九月底了,還有蚊子麼?”

 鬱清梧悶聲:“嗯。”

 他艱難的爬起來,裹著一床被子過去,“山君,是有什麼事情?”

 蘭山君本還是要說太孫妃的事情,但瞧見他捆著被子來,活生生將自己遮得只有一個腦袋露出來,便倒吸一口涼氣,“你這是怎麼了?”


 鬱清梧:“有些冷。”

 蘭山君納悶,“冷?”

 鬱清梧:“嗯。”

 他低頭,不敢讓她的燈籠照出他臉上的狼狽。

 他又坐下——”

 話還沒有說完,卻見她的手伸過來,伴隨著傾過來的身影,就這般的貼在了他的額頭上。

 鬱清梧本該要拒絕的。在她伸手的時候,他就可以拒絕。但他的頭卻忍不住先垂下去,正正好挨在她的手上。

 因離得近,兩個身影交纏在一塊,他不由得想——影隨人去,也算是人的分身了。

 他便側了側身子,不動聲色的讓地上的影子糾纏更深,更緊。

 但等山君的手縮回去後,他的心裡又起了一股更大的失落,空空蕩蕩得厲害。

 蘭山君:“摸著是沒有發熱的。我去給你倒杯熱水。”

 鬱清梧盯著她為自己忙活,濃濃感喟一聲,“山君,你別對我這般好。”

 蘭山君好笑道:“這就算好?”

 鬱清梧不敢說了。他模稜兩可的試探道:“等以後……真了結齊王之後……我一個人怎麼辦?即便是發熱了,也是無人管的。”

 蘭山君將茶杯遞給他:“倒是這個道理。”

 倒是這個道理……她果然是想著走的。

 鬱清梧就知道她這個人,絕情得很。像菜地裡的蘿蔔,拔出來就不管土裡是不是多了一個無法填滿的洞。

 但又覺得自己這個洞,實在是慾壑難填,委實怪不得山君。

 他第一次心生埋怨,卻開口依舊是君子溫潤,語調都不敢變,生怕她看出一星半點:“到時候你要去哪裡?”

 蘭山君卻想到了祝紜和蘇合香。她們一個想要治洪,一個想要行醫。

 她拋開了這些仇恨,又想做什麼呢?

 但她確實什麼都沒有想出來,她道:“我還是想回淮陵去守著老和尚的墓。能活多久,我就給他守多久。”

 她喃喃道:“我這一生……應是多虧了他,才能回到洛陽。要是能大仇得報,餘生守在山上便足矣。”

 鬱清梧攥著被子的手卻緊了緊。

 他第二日早早起來,在札記上寫下三個字:回洛陽。

 為什麼是回呢?

 他心裡的謎團越來越大,腦海的念頭越來越多,又不得其解,於是乾脆去劈柴。

 錢媽媽笑著喲了一聲,“鬱大人,又做田螺啦。”

 鬱清梧停下,我怎麼才能看到田螺裡頭呢?”

 錢媽媽一邊剝玉米一邊笑著道:“必定是要將裡頭的肉勾出來。”

 勾出來還不行,“還要點著燈湊近了看,不然哪裡看得清裡頭是什麼?田螺殼彎彎繞繞的,起碼有兩個轉。”

 鬱清梧:“但我不願意將田螺肉拿出來——”

 錢媽媽:“那怎麼辦?根本看不見嘛!”

 讀書人整日就喜歡想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鬱清梧又斟酌,“若是一定要拿出來……怎麼拿呢?”

 錢媽媽剝最後一截玉米:“先煮了,再用竹籤去挑,用針去挑也行。”

 鬱清梧大吃一驚:“這樣田螺會痛吧?”

 錢媽媽不敢置信的抬起頭:“……”

 她畢恭畢敬的一玉米棒子砸在他的頭上,“鬱少爺,你有毛病哦!”

 大早上來消遣老人家!

 她罵道:“昨天我不讓你吃蘿蔔,你報復我呢!”

 於是早上的玉米粒炒雞蛋拌麵都是蘭山君的。

 鬱清梧只有清水面。

 十月中旬,蘇合香回了洛陽。蘭山君帶著她去見了太孫妃,請她為太孫妃把脈。

 鬱清梧看在眼裡,斟酌問她,“你覺得齊王是毒殺?”

 蘭山君:“未嘗沒有可能。”

 她不信宮裡的太醫,便想找蘇合香試一試。

 她笑著解釋:“女子的病,女醫更清楚一些。”

 但鬱清梧窺她神情,依著對她的瞭解,發現她的語氣裡還是篤定了先有太孫妃會去世的結果,才有現在的百般揣測。

 她沒有懷疑過太孫妃可能死於大火,可能死於墜湖,她好似只擔心太孫妃會死於一場大病中。

 又或者說,是急病。

 山君太急了,她急著救太孫妃。

 她篤定太孫妃會死。

 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呢?

 鬱清梧的心慢慢的

沉下去,沉到了谷底。

 但蘭山君卻不曾覺察到,她一直看著前頭,不曾回頭看過他。

 因為著急,便連晚間的噩夢也多了些。

 她驚醒的次數越發多。

 鬱清梧卻不敢在她醒時進裡屋安慰,他只能裝作睡著了,不曾醒過。

 但第二日早間,他依舊會進去為她換燭火。

 他會看她臉上尚未乾掉的淚水,會看她手心裡在夢中攥出來的淤痕。

 但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輕手輕腳的出門,站在廊下望天。

 山君就喜歡看天。

 她說,“老和尚之前喜歡帶著我站在屋簷之下看天上的飛鳥。”

 但她已經很久不曾抬頭看天了。

 鬱清梧在札記裡面晦澀寫道:“山尊初入林中,便似有所宿命。”

 她說他是元狩三十一年那場大火的餘燼,但他觀她,卻更像是那場大火如何都燒不盡的執念。

 “終究宿之何處,我不得知。只知山尊並不認命,依舊逆火而行……”

 他心頭一顫,艱難行筆:“她不怕火燒己身,但我怕她……是浴火重生。”

 他的目光看向了這陣子買回來的奇聞軼事裡。

 這般的重活一生,知曉前塵往事,想要救人,奇聞裡面倒是不罕見。

 但故事之所以是故事,便是因著荒謬荒唐。

 他也夠荒唐,竟然會有這種念頭。

 “我知我思荒謬,我念荒唐……”

 “我知世上本無鬼神,我也不怕鬼神,我唯怕我思我念,所想成真。”

 “我只怕……我只怕她曾跌落過地獄,不見天光。”

 他丟下筆,將筆顫顫巍巍的放了回去。

 寒風入骨。一陣風吹來,將桌上的札記吹得四處散開。他急急去撿,彎腰拾起紙張的同時,一個個寫在紙上的揣測映入眼中。

 十年,太孫妃,宋知味,疑我是故人,鄔慶川……

 等拾起最後一張紙,瞧見上頭浴火重生四個字,他眼睛一酸,本就已經彎彎的腰慢慢塌下去,整個人蹲在地上,良久起不來身。

 下雪了。

 他被風雪一吹,整個人又清醒了一些,便連忙捧著札記回到案桌上,取了筆來,虔誠的寫道:“願我所思不得真,願我所想不成讖。”

 但一語成讖,卻實非古人說出來的空話。

 元狩四十九年臘月初八,東宮太監傳話,太孫妃得了急病,已然昏迷不醒。

 蘭山君腳一軟,跌在了地上。

 鬱清梧急忙去扶。

 小太監來請他們進宮,哭著道:“東宮裡亂成了一團,太孫請了蘇姑娘過去,又讓奴才來請您二位。”

 蘭山君卻恍若未聞,耳中不斷嗡鳴,而後失聲喃喃道:“還是發生了……”

 鬱清梧扶著她,離她這般近,哪裡會聽不見。

 若是從前,這只不過是再簡單不過一句話。但是現在,她的每一句話都會被他記在心裡揣摩。

 他心裡那個荒唐的念頭又席捲周身,讓他的眼眶一熱,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他的淚也落下來了,直直的砸在了蘭山君的手上。

 冬日裡,淚水太燙,便顯得尤其灼人。

 蘭山君手被燙得回了神,瞧見他的模樣,還以為他在擔心太孫妃,便理智回籠了一些,重新鎮定下來。

 她安撫道:“應當會無事的,你別慌張。”

 鬱清梧垂頭,哽咽出聲:“好。”

 小太監看見了稀奇得很。鬱夫人沒哭,倒是鬱大人這樣的漢子哭了。

 想來是真心繫東宮,是個一等一的大忠臣。

 蘭山君卻沒有時間多寬慰他,只問小太監:“可查出來太孫妃是什麼病?”

 小太監:“好似是風寒,天一冷就病倒了。”

 他抹淚,“這個鬼天,今年的風雪還是太重了。”

 ——

 東宮,所有的奴才跪在風雪裡,不敢出聲,有好幾個忍不住哭泣,不用問任何人都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命運。

 他們這些人,明日還能活著,便是老天開恩。

 不斷有人被拎走審問,慘叫聲連連。幾個太醫在屋內查看太孫妃所用所食,卻查不到什麼緣由,腦門不斷冒冷汗。

 皇太孫臉色慘白坐在一側,不看他們,只問蘇合香,“怎麼樣?”

 蘇合香皺眉,“

已經將所有吃過的東西都催吐出來了,也用了藥,但依舊不醒,看樣子,是中了毒,傷到了肺腑。”

 皇太孫:“中毒?”

 蘇合香點頭,“是。”

 但也只有她敢這般直接說。

 外頭的幾個太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不敢附和這兩個字。

 東宮這般的地界,若是太孫妃真是中毒,那大家也都不要活了。

 正在此時,皇帝趕了過來。

 他不顧一身的寒氣,關切問,“怎麼回事?劉貫說元娘得了急病?什麼急病?朕這一路上真是擔心得緊。”

 皇太孫表面的功力到底不及他,此時此刻,他做不出痛哭模樣不出一句話。

 他好似只吊著一口氣,顫顫巍巍朝著皇帝跪下去,顫聲道:“中毒。”

 皇帝手一頓,看向太醫,“誰診出來的?什麼毒?”

 太醫院案首陳元珍心驚膽戰的出列,斟酌道:“臣等……尚且不曾確診太孫妃為中毒。”

 皇帝皺眉,“那是誰說的?”

 蘇合香躬身行禮,“是臣女。”

 皇帝:“你是誰家的姑娘?”

 蘇合香:“已故太僕寺卿蘇懷仁是臣女的祖父。”

 皇帝記起來了。

 蘇懷仁剛死不久,他還記得蘇家的事情。

 他看看床上沒有生氣的元娘,再看看蘇合香,眯起眼睛,“你年歲尚小,醫術恐有缺漏——你敢保證,太孫妃是中毒嗎?”

 蘇合香絲毫不懼,“臣女不懂其他,只懂醫人。毒就是毒,不能隱瞞於人,既然說了,便敢承認。若是真的診錯,便是學藝不精,自甘受罰。”

 一番話倒是讓皇帝刮目相看。

 他沒有再問下去,而是問,“什麼時候能醒?”

 蘇合香搖搖頭:“不知。”

 還是太醫經驗豐富,他們雖然不敢說是中毒,但卻可以說其他的,“若是在明日中午之前醒來,便能無事。”

 皇太孫:“若是明日中午之前醒不來呢?”

 太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回太孫……那便有生命之危了。”

 皇帝就一腳踹在他的身上,“生命之危?太孫妃若是有一點不好,朕就宰了你們九族!”

 又大發雷霆叫人去查,“朕倒要看看,是誰敢在宮裡下毒!”

 皇太孫跪在一邊,知道讓他如此惱怒的還是毒能下到東宮的緣由。

 他想起了之前鬱清梧說的話。

 他說:“恐齊王借陛下的棋子行事。”

 會是如此嗎?

 這個東宮裡,那般徹查過了,還是有皇帝的爪牙?還有多少?

 蘭山君和鬱清梧就是這個時候到的。

 皇帝皺眉:“怎麼叫他們來?”

 皇太孫:“孫兒聽鬱清梧說過,他曾學過醫術,情急之下便叫人進宮了。鬱夫人又算是阿蠻的先生。元娘出事,孩子們擔心,孫兒卻無暇顧及他們,只好讓鬱夫人看顧著。”

 皇帝:“你倒是對他們夫妻放心。”

 但這般時候,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反而是懷念起之前元孃的好來,“這個丫頭,小時候就膽大包天得很,可一定要好起來啊。”

 蘭山君進屋的時候,便聽的是這句話。

 這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慈愛,光聽話音,半點聽不出什麼不對。

 但就是這麼一個人,在太孫妃去世之後,便對太孫開始厭棄,也沒有為太孫妃的死正名過。

 作者有話要說

 實在是拉虛脫了,一天就寫了三千字,還有三千是昨天的!

 淦,明天中午十二點補一更,我先睡了,暈暈乎乎的,晚安晚安。

 元娘沒事哈,不用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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