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坐有狸奴 作品

序章 緣


                 昏暗的月色下,萬獵戶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下趕,一天之中見到、聽到的神仙之事在腦海中反覆閃過,最終反覆浮現的,卻是方才那個神秘的白衣女子。

  刺骨的寒風好像刀子一樣,把酒意驅散了大半,萬獵戶沒來由地不安起來。仔細回想,阿郎今夜實在有些反常。而那寒夜到訪的奇異女子究竟是什麼人?越想越覺得不是凡人,那她是修仙者麼?還是什麼仙女?總不會是……

  突然間,狂風大作,一截枯枝冷不防“啪”地打在萬獵戶頭上,嚇得他腳下一滑,一跤摔倒在地。一時風聲呼嘯,搖動著枯枝殘木,發出陣陣嗚咽聲,幽幽地,彷彿萬鬼齊哭。

  就在這時,風中忽然傳來一陣女孩的笑聲。

  這一下,萬獵戶不由得變了臉色,忙一滾躲進路邊的樹叢中。

  笑聲似乎是從山下傳來的,萬獵戶壯著膽子,藉著月光向山下一望。只見村西冰封的小河上,隱隱有一群陌生的身影。

  那一刻,風忽然停了,月色也明亮了幾分。冰封的河面上,一個紫衣女子拉著一個小女孩,正在冰上飛快滑行。女子仙姿神韻,輕柔舒緩,如行雲流水一般,滑得卻是極快,不時拉著小女孩像風車一樣飛速旋轉,引得女孩清脆的笑聲不時迴響在寂靜的鄉間。

  在她們身旁,還有兩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手拉著手在冰上緩緩旋轉著,那搖曳的身姿,飛揚的衣裾,有如兩隻翩翩起舞的彩蝶。

  而離她們稍遠些的河岸處,站著四個男子。他們時不時望著四個女孩舞動的身影,臉上神情各異,多少都帶著幾分苦笑。

  “她們到底幾歲啊?這當口還有心思玩?這下好,連大師姐都搭進去了。看這勁頭,咱們準備好在這過夜吧,反正也追丟了……”說話的是一個黑衣少年,身材高大,體魄甚是雄壯,可聽聲音還是個少年。“大師兄,那妖狐怎麼會突然就沒了蹤跡?你說是她藏了起來,還是咱們被她耍了,一直追的都是分身?”

  為首那個青年負著手,默然望著山上,似乎在猶豫如何作答。

  旁邊一個藍衣少年卻接口道:“大師兄,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我也一直在想,這次師門的任務大有蹊蹺,只怕沒那麼簡單。我總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話還沒說完,又被另一個白衣少年打斷道:“啟軒,別說這個了。大師兄,你要等的人,就是那位老伯麼?”

  青年點了點頭,朗聲道:“老伯,晚輩風曦,我等是為歸還白天所欠銀錢而來,還請老伯移步,下山來吧。”

  萬獵戶也早已認出,山下這青年正是他白天所見的修仙者——風曦。一隻小小的狐狸,這些神仙一般的人物竟還真找上門來給錢。萬獵戶心中感慨修仙者的神奇,忙出了樹叢,快步走下山來。

  兩方相見,萬獵戶報了姓名,就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連連拱手。這些少年少女倒是禮數周到,紛紛上前見禮。

  那紫衣女子名叫辰星,年紀與風曦相仿,儼然是眾人的長姐一般。端莊有禮,落落大方,眉宇間更是透著女子少有的英氣。其一舉一動,一言一笑毫無矯揉傲慢,而雍容貴氣天成。

  那高大魁梧的黑衣少年名叫遠山,體魄雖比成年漢子還粗壯幾分,臉上卻還帶著些許稚氣,憨憨一笑,竟讓萬獵戶頗感親切,一點不像高高在上的修仙者。那白衣少年名叫臨淵,清瘦朗俊,文雅從容,似乎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書生。而那個藍衣少年啟軒,雖然貌不驚人,卻是這群少年中最靈動最惹眼的一個,目光中滿是狡黠和頑皮,上下打量著萬獵戶,活像個頑劣的鄉下壞小子。

  三個少年身後則是兩個少女,乍一看一樣的溫婉可人,可仔細一瞧卻大有不同。一個名叫芷馨,白衣水袖,氣若蘭麝,有如凌波仙子。一雙明亮的眸子彷彿清澈的甘泉,萬獵戶一眼望去,心中倏然一暖,在這寒冬之夜竟有如沐春風的感覺。而另一個名叫涵夢,身著鵝黃色的短衫長裙,揹著一隻古琴,不言不語,靜若處子。若是不留心的話,很容易就會將她忽略過去。但仔細看上一眼,頓時便會發現她與眾不同,可到底因何而不同,萬獵戶又說不上來。

  五個少男少女年紀相仿,都是十五六歲的樣子。只有白天見過的碧衣女孩冬兒明顯小上一截,一直賴在大師姐辰星身後不肯出來見禮,還朝萬獵戶直吐舌頭。

  略寒暄兩句,風曦便從懷中取出一大錠銀子遞了過來,說是“權”當謝禮。這麼大一塊雪花銀,萬獵戶一輩子都沒見過,嚇得連連推辭。藍衣少年啟軒湊過來笑道:“老伯您快收下吧,拿人東西不給錢,被師父知道了我們可是要挨板子的。”

  這句話頓時引來笑聲一片,黑衣少年遠山“咚”地擂了他一拳,大笑道:“你小子還好意思說,偷吃耍滑的事數你幹得多!”

  白衣少女芷馨也在一旁取笑道:“洛師兄挨的板子數,在連雲山上可是一絕呢……”

  眼看這些少男少女嬉笑打鬧著,與普通少年也沒什麼不同,萬獵戶終於漸漸放下了心中的敬畏和戒備,帶著幾分扭捏接過了那錠沉甸甸的銀子。這麼大的一錠銀子,足夠家裡舒舒服服過上好幾年了,萬獵戶又是高興又是感激,連忙道:“我家就在前面,既然到了這,就到我家去喝點酒水歇息一晚吧。只是鄉下人家沒什麼好招待的,你們不要嫌棄才好。”

  風曦微微一笑道:“我們這麼多人,不便叨擾。修道之人,在外風餐露宿,也是平常。”

  萬獵戶哪裡肯讓,忙道:“那怎麼能行?快跟我來吧,鄉下人家別的沒有,住的地方可不缺,再來十個八個也住得下。對了,阿郎那邊方才也來了一個年輕女子,正好也要安排住宿……”

  風曦聞言眉頭一動,問道:“女子?什麼樣的女子?”

  萬獵戶見諸人的目光忽然齊刷刷地聚了過來,一時手足無措,支吾道:“怎麼說呢,十分美麗,就像仙女一樣。穿著一件白衣,赤著腳,哦對了,好像還抱著個孩子……”

  “什麼——?!”幾個少年一瞬間都變了臉色,風曦一把抓住萬獵戶的手臂,急切地問道:“老伯,她現在在哪?”

  萬獵戶嚇了一跳,遙指山上道:“在阿郎家,就是山上那座小木屋。怎麼了?有什麼不對麼?”

  風曦皺了皺眉,沉聲道:“那女子……乃是一隻萬年妖狐所化,數日前,她突然闖入我師門禁地,擄走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我們奉師門之命一直在追捕她,這妖狐身負重傷,如今已窮途末路,就怕……就怕她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來……”

  萬獵戶一聽“萬年妖狐”,腦子裡嗡地一聲響,阿郎前前後後的表現一下子串了起來。他這才明白阿郎為何一見那女子就冷冰冰地,戒備異常。讓他下山安排住處,分明就是察覺到危險故意把他支走的啊!

  萬獵戶一把扯住風曦,顫聲道:“快、快!我帶你們去,你們收伏她,別讓她傷害阿郎和阿鳳啊!”

  沒有更多言語,眼前金光一閃,萬獵戶只覺腳下被什麼東西一託,身子一晃,忽悠一下陡然飛了起來。他嚇得大叫一聲,險些一頭栽下去,幸好有人在一旁扶住,正是風曦。萬獵戶定睛一看,他二人正乘著一道金色的劍光,呼嘯著向山上飛去。身後幾道光華亮起,緊緊跟隨,在夜空之下如煙火一般絢麗。

  萬獵戶還沒來得及感嘆一下,眼前的景色忽然一變,一排百丈高的參天巨樹突然拔地而起,擋在他們面前。與之相比,他們就像是一隻小蜻蜓一頭撞進深山古林中一樣。

  劍光一緩,萬獵戶的腳又落到了實地上,他四下一看,原來是阿郎家周圍那片果樹林。一道道光華化作人影,幾個少年少女又一一出現在身邊。

  一落地,啟軒就高聲叫道:“大家不要妄動,這果林是一個迷陣,萬萬不可分散!”

  臨淵應道:“什麼陣法能難倒你洛啟軒啊?閒話少說,快點破陣吧!”

  啟軒搖了搖頭,道:“這陣法不簡單,有點像南蠻的萬木迷蹤陣,但卻古樸玄奇得多,只怕是上古遺陣,我也沒有十分把握。”

  遠山聞言大聲道:“那咱們就結‘五行封儀陣’,把這破陣砸爛衝出去!”

  啟軒肅然道:“未知陣法虛實,蠻力破解未必管用。就算可行,也必然耗費不小。妖狐雖然受傷,但萬年道行非同小可,咱們不能在這浪費氣力……”

  風曦突然打斷他道:“妖狐元神已散,迷陣不可能是其匆匆佈下,此間想必另有高人。芷馨,你能尋上此間主人的心神麼?向他解釋一下我們無意冒犯,只為妖狐而來。”

  白衣少女芷馨一到這裡就一直閉著雙眼,聞言秀目一睜道:“不能,這迷陣之中根本尋不到心神。也許此間主人不在,或是和妖狐一樣心神融於天地,抑或心門心法遠勝於我。”

  萬獵戶心憂阿郎和阿鳳,見他們在樹林中止步不前,大為著急,忍不住道:“這林子有什麼啊?我閉眼睛都能走出去,你們快跟我來吧。”說著一把拉起風曦,大步向前走去。其餘人略微一愣,連忙緊緊跟上。

  萬獵戶輕車熟路,領著眾人在林中縱橫穿梭,也未見有絲毫異樣,不一會的功夫便來到了小木屋前。

  小木屋依然靜靜地佇立著,黯淡的月光映照下,一如往常的平靜。然而,那血腥的一幕卻無情地呈現在每個人眼前……

  阿郎和阿鳳倒在小木屋前的空地上,兩個人彷彿是被一柄巨劍斬在胸口,胸腹剖裂,血肉翻湧,死狀慘不忍睹。殷紅的鮮血流淌在雪白的大地上,構成了一個血腥詭異的圖案。而兩個人的手,還是緊緊地握在一起,直到死,都不曾分開。

  兩人的屍身之上,一個如仙如魅的女子張著雙臂,漂浮在空中。雪白的輕紗,染著點點血痕,宛如一隻將死的蝴蝶,墜落在如鏡的湖面上。

  女子頭上,懸著一座玄青色的古鐘,古鐘扣在一隻黃褐色的石盤上,鍾與盤緩緩旋轉,在下方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淡藍色光罩,將這悽慘血腥的一幕完全籠罩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