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八十章 故人

冷風冷雨也涼不了席上的熱鬧。





臺上金鈴兒唱到動情,高音清越入腦,低吟婉轉抓心,到了劇目間歇時分,屏氣凝神許久的聽眾們才終於能放聲叫好。





金鈴兒頷首謝禮,旁邊的老蒼頭也趁機捧個銅盤下來討賞。





第一排的聽客最是著迷,他面泛潮紅,豪不吝嗇,當下一把撈起衣襬,用指甲叩開皮肉,左手掰住肋骨,右手只往心堂裡鑽。





眨眼間。





“波。”





乾淨利落的扯斷聲後。





一顆鮮紅的心臟便落在銅盤,還微微跳動。





他口湧黑血,漫溼衣襟,大叫道。





“賞!”





院子裡沉寂了片刻。





而後。





“好!”





“張掌櫃的大氣!”





“金姐兒的曲子就值這價!”





……





張掌櫃的已然僵撲在桌,大抵是聽不到這些個讚譽了,而老蒼頭已端著盤子,走向了下一位聽客。





臨座是個富態的商人,也是豪爽人,二話不說,抽出把匕首,從自個兒肚臍下刀,再沿刀口扒開肚皮。





頓時。





黃橙橙的脂肪混著紅通通的腸子往地上直淌,他不以為意,要把肝、膽、脾、腎挨個摘下,可終究氣力不濟,才摘了一個腎,便氣絕而亡。





蒼頭很是貼心地幫商人把手裡的腎臟放進盤子,這才踩著血腳印,往下一桌討賞。





適時細雨微風吹拂,燈籠搖晃,燭火微曦,酒水灑濺、杯盞狼藉的宴席上,聽眾豪賞如雨,美人紅唇輕笑。





道士飲下一杯冷酒。





潤物無聲。





好手段!





“覺醒的是金鈴兒和老蒼頭!”





酒神的“真相”姍姍來遲。





“我想起來了!”





“這倆妖怪是俞梅在淮陰降服的一對鬼母子,不曉得從哪裡弄來一篇《太陰煉形法》殘章,專門取人五臟,意圖以邪術還陽。在當地強佔了一處雨神廟,誘使鄉民供奉,積年香火後,竟也得了些的行雲布雨的神通。”





“這倆妖怪剛剛醒來,還在虛弱之中,要殺它們,就趁現在。”





可是,道士既沒有動手除妖,更沒有逃走的意思,只將目光注視在前方席位的一個客人身上。





那客人雙目微闔,身子輕輕搖晃,好似正沉醉在金鈴兒的詞曲之中,不可自拔。





但道士卻注意到,他的後頸的皮膚上,正冒出一枚又一枚細小的鱗片。





竟也有覺醒的跡象!





是被鬼母子妖氣所激?還是求生的本能驅使?





道士若有所思。





不管是哪一種,好似都大有文章可作。





酒神又在耳邊催促。





“道士若不想動手,就趕緊離開。別忘了!還有藤妖和幻蝶。”





這話倒是給李長安提了個醒,一兩隻才醒來、餓得虛弱且瘋狂的妖怪沒什麼威脅,但若招來了虞眉和郎中,暴露了自個兒,那可就壞事了。





不再磨蹭。





李長安把壺裡的殘酒一飲而盡——雖說是精氣所化的虛幻之物,但滋味兒著實不錯——提著竹箱,便起身要離開。





他倒不擔心倆妖怪會纏住自己,畢竟沒道理放著眼前的肥肉不吃,反而去追逐一個難纏的對手。





可才起身,場中有了新的變化。





第三隻妖怪醒來了。





不是後頸生出鱗片的客人。





在前排某席,堆滿臟器的銅盤當前,一個長臉酒客面色掙扎,刀尖兒在肚皮上比劃良久,終於……duang!整個腦袋變作一個油光水亮、黑到發青的驢頭。





李長安差點兒沒把剛喝進去的酒給噴出來,下意識就抄起了竹箱裡的長劍。





然而。





幾乎在同時之間。





“嗚嗚~”





一種怪異的長號聲突兀闖進院子。





這聲音巨大且刺耳。





像是把鋼鋸塞進人的腦子裡來回拉扯,使道士幾欲嘔吐,他咬牙正要誦詠《淨心神咒》。





“太上……”





然而。





號聲驟然消失,正如它突兀出現。





不同的是,號聲後。





世界是天差地別般的死寂。





風聲停了,雨聲也停了,甚至連酒席間喧囂也一併消失。





李長安詫異抬頭,瞧見雨珠一粒一粒浮在空中。





這一幕何其熟悉。





扭頭四望,果然,酒席間像是按下了暫停鍵,住客們包括驢頭人都保持著長號響起時的姿勢,一動不動。





偌大的院子只三個能動彈的活物。





金鈴兒、老蒼頭和李長安自個兒。





劇變之下。





李長安的動作無疑分外顯眼,倆妖怪第一時間就死死盯住了他。





道士鼻子突兀在空氣裡嗅了嗅,而後衝它們微微一笑,迅速取出長劍配在腰間,安安穩穩往席上一坐,竟是老老實實扮起了木頭人。





下一刻。





四面高聳的雨牆驟然崩塌。





彷彿洪水決堤,又似冰山傾倒,“轟隆”有聲,大水倒灌庭院。





廊道中,所有的燈籠、燭火立時熄滅。





黑暗中難以視物,只瞧見許多模糊的影子躍入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