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九十八章 歸去

直面雷霆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風與火,雷與電,都作熾光與轟鳴,剎那間將人吞沒。





不知多久。





“道士。”





“李道士!”





連聲呼喚讓李長安漸漸甦醒。





可隨之醒來的,還有腦中的眩暈、身上的刺麻與眼裡的痠痛。





他稍稍睜眼。





入目是昏暗狹窄的空間,以及一圈更加狹小的暗淡天空。





空中,有“雪花”紛紛灑灑。





灰色的,落在臉頰上,輕若無物又頃刻消融。





那飄灑模樣,使人不由想起墳前被風揚起的紙灰。





而這“灰雪”又是什麼的灰燼呢?





道士腦中眩暈不止,所以這念頭才浮起丁點,便又沉入渾噩的腦海深處。





耳邊的呼喚還在囉嗦個不停。





可現在的道士不僅頭暈還耳鳴。





一個字兒聽不清,只覺吵鬧。





所以他只管楞楞躺那兒,往天上瞪了一會兒眼。





直到懷裡出了些動靜。





他又呆了呆反應過來。





這才將一直護在懷裡的虞眉拎出來,左右翻看一陣。





此時的女劍客不復清麗,整個人灰頭土臉,眉毛頭髮都捲曲蓬鬆,雙眼緊閉淚流不止。





拎在手裡,跟還沒睜眼的奶貓一樣,手腳瞎劃拉,顯然人還是懵的。





不過還好。





還活著。





沒被神雷當做妖邪一併震殺囉。





李長安隨手把她扔到牆根下,杵著劍搖搖晃晃站起來。





舉目四顧。





周遭石壁環繞,排布著毀壞的棧道與齊整的石窟。





這是酒神窯底部?





道士往中央看去。





果不其然。





那裡有一個由碎石、破磚等雜物拱起的小小矮丘,矮丘上臥著一尊神像……不,那是個好似炭渣粘連起的東西,焦黑扭曲,勉強維持著曾經的形狀,但又遍佈孔洞,彷彿隨時隨地都會潰散開來。





酒神像?





李長安訝異。





為何會……是了。





果真雷法無情,逢邪必闢。





雖然酒神不曾明言,但道士多少有所察覺。





試想,一介行將消散、魂歸天地的神祗,哪兒有餘力頻繁送人出入幻境?又能在幻境劇變中護住神廟方寸之地呢?





無他。





只因取用了自己視為不潔的、幻境積累百年的妖魔信願而已。





妖魔的香火又哪是這麼好取用的,少不得被妖毒侵染,被怨恨纏身,而如今被雷火一燒,連神像都不成形狀了。





但好在酒神是正神,雷火併未焚燬他的真靈。





細細看。





那千瘡百孔的神像上蘊著一層朦朦的光,變幻不定,隱隱幻化出一張模糊的面容。





面容神色焦急,似在呼喊著什麼。





可惜道士還在耳鳴,壓根聽不清。





只好上前湊近些,讀他唇形。





他說:





當心!





…………





灰雪籠罩的昏暗井底。





道士霎時汗毛倒豎。





心有所覺,眼皮一抬。





余光中。





有東西破開灰雪急襲而至。





側身,橫劍。





鏘!





道士只覺手腕一震。





眼睜睜就瞧見半截劍刃打著旋飛了出去。





這柄劍隨他出生入死、歷經苦戰,早已傷痕累累,折斷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絕非是此時!絕非是此地!





要命了。





餘光裡再度瞥見,灰雪飛灑中,第二次襲擊緊隨而來。





李長安無可奈何,只得叉臂護在胸前,用血肉之軀賭這能打碎鋼鐵的攻擊。





好在。





一股子熟悉氣味突然貼近身後。





一隻素手扣在肩頭。





李長安頓時鬆了口氣。





身子隨即飛掠退後。





那道襲擊也自然落空,徒勞在空氣裡打了個霹靂,扯爛漫天灰雪而已。





待落地站穩跟腳。





“又欠你一命。”





他由衷對虞眉謝道。





但虞眉只虛眯著一對淚眼,滿臉茫然。





李長安啞然失笑。





想來對方和自己一樣,是頭也暈,眼也痛,耳也聾。





於是簡單點頭示謝。





旋即冷眼望向來處。





襲擊者已然顯出身形。





…………





那是一團爛肉,一團巨大的有意識的能動彈的幾乎填塞了半個窯井的爛肉團,它的外部整個被燒焦,皸裂開無數裂口似無數張嘴在蠕動中不斷張翕,噴吐出腐臭的血水以及一根根鋒利的肉刺。





此時此地,除卻屍孽還能是何物呢?





道士頓感頭疼。





幻境都燒成灰了,這罪魁禍首怎麼就沒燒乾淨呢?





不過,這東西雖張牙舞爪,乍一看兇悍得很,但卻只在原地與自己對持,並未撲過來追擊,看來……





李長安正盤算間,虞眉卻突然從身旁越出,氣勢洶洶要直奔對面而去。





道士吃了一驚,趕緊拉住她。





急道:“你還有法力嗎?”





虞眉眨巴了下眼睛,把耳朵湊過來,吼道:





“你說什麼?”





得,忘了她也是半個聾子。





於是道士也把腦袋湊過來,倆人梗著脖子,你一句我一句對吼起來。





“我說,你還有法力嗎?!”





“沒有!”





“符籙法器呢?!”





“用光了!”





“我也一樣!”





道士還指了指手裡的斷劍。





虞眉多少明白了李長安的意思,但仍有不甘。





“難道放過它?!”





“不怕!”





道士放開嗓門,也不怕對面聽著。





“屍孽靠的是怨氣與屍體,但左近早被於枚搜刮空了,哪兒有這些東西?咱們先暫且退去,等明兒恢復些法力,再來與它了結,豈不勝過現在玩兒命?!”





道理是這道理,但虞眉性子倔強,盯著還在原地炸刺的屍孽,尤有不甘。





李長安還待再勸。





“小槐靈,李道人說得極是,這妖魔已是苟延殘喘的一塊爛肉,不值得你拿命來拼。”





話聲並不入耳,而是直接在腦海中響起。





李長安不驚反喜。





“酒神?”





“正是區區小神。”





虞眉沒有應答,但眉色也不由飛出欣喜。





她之前也瞧見了酒神狀況,一道薄薄魂體纏在爛石像上,風一吹就得煙消雲散的模樣,端的是悽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