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三十七章 入山符





一直不曾說話的銅虎終於開口:




“此事我等不能做主,須得稟告吾主。”




…………




“不可。”




依舊是枝葉幻化成的庭院。




黃尾把大餅再畫上了一次,殊料萬年君竟一口回絕。




黃尾急了:“郎君!這可是兩全其美的事,怎麼……”




李長安拉住他:“萬年公可是有所顧慮?”




萬年公沒有回答,反而問道:“兩位打算如何採集山貨、草藥?”




“各類山貨可以讓山中諸位採集,剩下的草藥,我們和五娘商議好,一開始可由她帶著孩子們上山採藥,待生意穩定了,再找幾個懂草藥的死人替代。”




“便是如此。”萬年公輕嘆,“所以不成。”




他為道士與黃尾斟上清茶:“兩位的籌謀善則善矣,可惜卻是晚了。”




又反問:“道長道法通玄,當知厲鬼與尋常鬼魂的區別。”




“不敢當。”李長安呷一口茶水,通體清涼,“鬼不過是死了的人,但厲鬼執念太深,怨氣太重,心智易為兇戾之氣所劫。”




“道長上山,見著厲鬼幾多?”




李長安還真數過。




“四十有五。”




萬年公聞言沉默稍許,才長長一嘆:“又少了兩個。”




旁邊侍立的銅虎連忙勸慰:“是我等不成器,又非阿爺的過錯。”




萬年公擺了擺手,再問:“道長可曾見過我腳下黑池?”




“當然。”李長安點頭。怨池幽深寬廣,教他印象深刻。




萬年公輕輕笑道:“如此大池,豈是幾十幾百個厲鬼的怨氣所能積成的?”




他平靜道來。




“一千年來,我受天師之命鎮守飛來山,同時也收納亡匿山中的厲鬼,幫助他們化解怨憤。但我太高估自己的能耐了,山中厲鬼年年增加,我解怨的能力卻未有增長,久而久之,怨氣竟凝結成池,時時侵蝕我的根鬚。在200年前,山中的孩子們察覺了我的窘境,便不肯再將怨氣交付於我。”




“道長所見的四十五,已是山中僅存的能壓制怨恨、維持理智的厲鬼,其餘的大多數已然散入山中。他們時時為怨氣折磨,多已失去了為人時的形體,同山間木石鳥獸乃至瘴氣結合,清醒的時候少,癲狂的時候多。我也只能勉強約束他們,不至於下山作祟而已。”




“兩位所要的蜂蜜、薪柴、山貨、草藥卻都在他們手中。”




兩鬼面面相覷,他們考慮方了方面面,卻唯獨忘了這一點。




當真是在和平安逸的錢塘城待久了,以為連鬼王的兇惡,都有規矩能依,何況飛來山中還有萬年公鎮著,卻忘了厲鬼是沒有道理好講的。




黃尾抓耳撓腮,遲疑問:“倘若採藥時請銅虎兄弟看護?”




萬年公搖頭不語,銅虎卻抱臂嗤笑:“你這毛廝以為這飛來山裡怨氣最重的誰?某又緣何要戴著這銅面?又因何整日與觀中神像為伴?還不是為了壓住胸中暴戾!”




黃尾訕訕不敢言,只是哭著臉嗟嘆。




李長安則將杯中茶一飲而盡,思索良久。




若言約束厲鬼凶信,閭山教不是最擅長麼?




“萬年公可曾知曉入山之術?”




…………




《抱朴子》登涉一篇講:凡為道合藥,及避亂隱居者,莫不入山。然不知入山法者,多遇禍害。故諺有之曰,太華之下,白骨狼藉……上士入山,持三皇內文及五嶽真形圖,所在召山神,及按鬼錄,召州社及山卿宅尉問之,則木石之怪,山川之精,不敢來試人。其次即立七十二精鎮符,以制百邪之章……




當然,李長安並非上士人,沒有三皇內文或者五嶽真形圖,沒法子按鬼錄,召州社及山卿宅尉。更沒有山中精怪的名字,不能制制百邪之章。




但這個思路是可以沿用的,關鍵便在於“名字”。




古人起名時會普告四方神靈及山川土地,以為名字是一個人重要的組成部分。




在民間,有“呼名攝魂”的魘術。在錢唐,有“寄名神佛”的習俗。




名字與其主人有著玄之又玄的聯繫。在高明的術士手中,得到一個人的名字,便意味著能操控此人的一切。




李長安尋思,若能讓山中群厲交出自己的名字,羅列成法籙,結合閭山約束五猖的法門,並配以自己的“驅神”之變,應當能夠創造出一個“李玄霄入山符”。




用以壓制山中厲鬼兇頑,使佩符者不受群厲所害,反在山中能得其襄助。




講述完自己的想法,道士坦然說道:




“得到鬼神的名字,便有召役鬼神的資格。貧道只求山中行走安靖,並無意尋求壇下兵馬。製成法籙後,可將其交給萬年公,由郎君來賜下‘入山符’。”




“無妨。”




萬年公似乎並不在意這一點,反而問道士。




“我觀道長魂魄之中似有一股清正神氣?不知從何而來。”




“郎君不知。”峰迴路轉,黃尾歡快得很,嘴快回道,“城裡有幾戶人家把道長的神牌請進了家門,還有個名堂,喚作‘十錢神’哩!”




萬年公卻搖頭:“鄉民野祭香火駁雜,不成正神。”




李長安稍稍思索:“莫不是前些時日,我機緣巧合下有些功德,名下得了一道風火雷的緣故?”




“原來如此。”萬年公這才頷首,“名記雷府,也算半個天曹,道長定是正直仁義之人。”




“可曾備好製法籙的材料?”




“列名成籙不是尋常黃紙能成,又事出突然,哪裡能做準備?”




“如此便好!”




萬年公笑著起身,往空中招手。




但見頭上天穹霎時崩解成大片枝葉,透過葉間縫隙,可以瞧見巍峨如山嶽的挺拔巨木。




不待細觀。




枝葉又從新凝成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