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四十八章 輪轉寺與黃尾與倒黴蛋


“錢唐有句話,不,有首曲子。怎麼唱來著,唔~”




他回憶一陣,拿起筷子敲著碗碟伴奏,慢慢唱起一首小曲。




歌聲醇厚,很有欺騙性。




幾個消息得的太晚、來得太遲的女郎,聞聲扒著矮牆偷望,卻見歌者並非玉樹臨風的高僧,而是面貌猥瑣的毛臉男人,頓感晦氣,“呸”了幾口,紛紛失望散去。




黃尾不以為意,反而越唱越起勁兒。




小曲夾雜許多本地俚語,不好筆述,這裡只說歌詞大概含義:




一個男人活不下去了。




他把自己賣上了海船。




上船前。




他問老父:“我走之後,你能撫養我的孩子嗎?”




老父回答:“兒啊,我已老邁又聾又瞎,北斗夜夜催命,哪兒能撫養你的孩子?”




他問妻子:“我走之後,你能供養我的父親嗎?”




妻子回答:“良人去後,妾身自己都生計無著,哪兒能供養你的父親?”




他問朋友:“我走之後,你能幫襯我的妻子麼?”




朋友回答:“你我共處陋巷,你家用的是茅草頂,我家難道不是黃土牆?哪兒有餘力幫襯你的妻子?”




於是,男人把孩子送給了龍王,把老父投進了枯井,把妻子賣給了鄰居。




最後他發覺自己已一無所有。




所以獨自走下了窟窿城。




……




一曲唱罷。




黃尾笑嘻嘻說道:




“世間眾生皆苦,縱使用盡漫天神佛的好心腸,也裝不下滔滔苦海。道長又哪兒能苛責無塵的慈悲能惠及每一個苦命人呢?”




黃尾說一句,便喝一杯冷酒,三四杯下肚,酒不醉鬼鬼自醉,一臉黃毛都光滑柔順了些。




“突然長了慧根,要當和尚啦?”李長安笑罵,卻點頭承認,“不過說的也沒差。”




“對嘛。”黃尾飄飄然,就差說句:孺子可教。




李長安繼續道:“發善心,救一個兩個的只是小慈悲。”




“是的。”黃尾得意洋洋。




“除大惡,解決窟窿城才是大慈悲!”




“沒錯……啥?!”




黃尾一個激靈,差點原地蹦起來,連連擺手。




“俺可不是這個意思!”




苦著一張毛臉,得意勁兒一下飛出九霄雲外。




慌張左顧右盼,見到院子裡貼滿護宅黃符,鬼神的耳目進不來,這才稍稍鬆氣。




重新落座,抱怨著:




“道長怎麼總拿這種話嚇唬鬼?!我黃尾的膽子就這麼一點兒,口風一重,就吹走了呀。”




“我看不見得。”見他又開始左右開弓、喝酒吃肉,李長安幽幽道,“至少私吞大夥兒的救命錢,你還是很有膽量的!”




頓時。




黃尾一口冷酒嗆進氣管,劇烈咳嗽起來。




可咳著咳著,卻偷偷拿眼角餘光瞄著道士。




道士似笑非笑。




他演不下去,訕訕笑著:“道長莫非誤會了什麼?”




“誤會?”




李長安瞧著這滑頭鬼,感嘆怪不得華翁、靜修不待見他。




“你是說無塵撒了謊,查鬼籍那一夜後,他並沒有因為可憐咱們無辜受牽連,而轉交給你足以支付大夥兒‘萬錢貼’的銀子?還是說,那筆錢是憑空蒸發,而不是被你獨吞?!”




黃尾立馬跳起來,大聲叫屈:




“蒼天可鑑!何曾獨吞!”他屈指一一算來,“這買地皮、繳押金、僱人打聽等等,哪一樣不要花錢?我還貼進去不少老本哩!”




李長安點頭:“所以你都挪用給自己的生意呢?”




“挪用是有一些,但怎能是我的生意?那是大夥兒的生意啊!”他急得滿臉黃毛都立了起來,“‘看葬’賺得的銀錢不都分給大夥兒了麼?我黃尾可對天發誓,我要往自個兒懷裡攬了一文錢,便叫我披著這身狗皮,永世不得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