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六十六章 脫身

“你在這兒做什麼?”

黃尾驚駭欲死,倉惶回顧。

“道……道長!”

心緒大起大落讓他兩腿軟似麵條,險些沒栽進旁邊臭水裡,一張毛臉兒半哭半笑,指著河道幽邃處。

“還不是怕您老殺得興起,闖了不該闖的地方!”

李長安從暗裡走出來,一身血氣,探頭瞧黃尾所指——河道筆直不住向裡延伸,洞窟深不見底,一種古怪而陰寒的黑暗似腐泥淤積其中。

僅僅凝視,便有種它們隨時會蠕動而出將人吞沒的錯覺。

“我又不傻。”

那洞窟瀰漫出濃重的陰邪之氣,散發出的危險氣息刺激得李長安的直覺在腦子裡尖叫。他行事雖任性,但也沒莽撞到不做準備就往危險裡跳。

“你倒談不上傻,可……這、這?”黃尾兩眼驀然瞪直,結結巴巴指著道士腰間。挨近了他才驚覺,道士腰上竟掛著一顆人頭。

蓬頭垢面,兩點赤眉倒豎,竭力張嘴要撕咬黃尾的手指

道士渾不在意:“無妨。死透了,一點餘厲不散而已。”

那人頭咬手指不著,把一口爛牙在嘴裡不住咬磨,“嘎吱嘎吱”聽得黃尾尾巴炸毛。

他語無倫次。

“但、這、卻是誰?!”

“是個什麼使者來著?我也不認得。”道士擺手不談,“時間緊迫,閒話稍後再說。”

他跳上小船,扯出一具屍體,招呼黃尾來看。

“又死了一個!又殺了一個!”黃尾嘟嚷著湊過來,他實在想不出什麼事情比見著一顆鬼使的腦袋更叫人急迫的。

可當道士撐開死者眼皮,他不禁驚疑出聲。

死者眼球上蒙著一層白翳,在火把下微微反光。

“什麼東西?”

“蠟。”道士回答。

他又猛拍死者腦側,稍一晃動,其耳中又掉出一團蠟栓。

“屍體周身孔竅都有蠟封。”

道士打開死者牙關,忽而探手貫了進去,沒待黃尾詫異吱聲,已然拽出了死者魂魄,拋給了黃尾。

“果然,死者屍身完好無損,都是被毒死的,又用蠟封住孔竅,是為困住亡魂不離屍身。”

新死之魂懵懂如初生嬰孩,恍恍惚惚,滿地亂飄,黃尾手忙腳亂將他拽住,驚道:“為何如此?”

“不曉得。”

李長安取來一柱長香,點燃香頭,呵氣把香菸吹入新鬼口鼻,新鬼便如孩童聽著了搖籃曲,慢慢安定下來。

“但終歸不是好事兒!咱們鄰里一場,總不好坐視他們魂魄落入惡鬼手中。”

李長安招呼黃尾,正要一起動手,卻忽而抬頭。

定定傾聽。

“來了。”

什麼來了?黃尾愣愣不明所以,剛要詢問,可下一刻。

他聽見了。

地下深處本來死寂無聲,但此時杳杳裡卻傳來陣陣犬吠。不,不似犬吠,更像是人拉扯著喉嚨竭力模仿著狗叫,似人非人,似犬非犬,卻有奇異的魔力,能穿越障礙,能跨越空間,能分明感受到其遠在天邊,卻偏偏清晰得彷彿近在耳邊,在耳邊細細磨牙,似在低訴。

來了,我們來了,我們找到你了。

黃尾面容慘然,聲音顫抖。

“捉魂使者。”

李長安默然低頭,又扯出一個新鬼。

…………

“我今夜來此,本不過是事覺蹊蹺,過來查個究竟。大傢伙都是街坊鄰居,往常說不定還照顧過咱們生意,總不好不聞不問。可沒想白日裡還是活的,夜裡就叫人毒死了,豬肉一樣碼放作了一堆。錢唐這地方古怪,天災、人禍、惡人、惡鬼著實難分,叫人殺心難耐。”

黃尾顫抖得都快維持不住形體,要當場散作一蓬煙氣,兩手在屍體裡攪來攪去,也不曉得是想拽出亡魂,還是要把自個兒藏進去。

地上忽而犬聲大作,狂吠、低吼、尖嚎聲聲透入地下,犬群已然發現積善堂變作了屠宰場,正嘯聚而至。緊接著,又聽著撕咬聲,那是惡犬在爭食殘屍;再聽得哀鳴聲,那是主人在鞭策獵犬們,叫莫要貪食,快快追索躲藏的獵物!

“這宅子修得也怪,牆又高又厚,一圈套著一圈,半點兒聲音也透不出去,往日不曉得捂住了多少腌臢,今兒卻便宜了我。殺人又不是殺兔子,抹了脖子,總會吱吱幾聲。若非層層高牆,不知會鬧出多大動靜。”

黃尾好歹能穩住形體了,只是手腳仍軟綿綿的,總是抓不住被犬聲驚得亂竄的新鬼。

一隻獵犬尋到了小院,能聽著它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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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的嚯嚯聲越來越近,能聽著它的鼻聲在地道入口反覆嗅探。很快,這嗅探聲消失了,卻不是它離開了,而是——嗷嗚~它高聲長嚎,周遭群犬響應。

“我找到這使者的時候,它和那劉巧婆正在酒宴上吃人——沒錯,那婆子也吃人。個個吃得燻醉,我便裝作僕役,佯裝送酒,入席一刀刺穿了這惡鬼的脖子,刀口一轉,就摘得了它的腦袋。任它神通如何,也沒機會使出來。可笑折了個使者,擺出忒大陣勢,也沒增多少警惕。大抵是看慣了溫馴的羔羊,忘了羊也是長了角的。”

李長安扯出最後一隻新鬼。

笑問黃尾:

“回神了麼?”

他本不愛囉嗦,扯這麼些廢話,不過是想幫黃尾穩穩心神。

可惜黃尾全然浪費了道士的苦心,他反而尖叫起來。

“道長,狗,狗!”

在石梯處,幾隻瘦長慘白的身形躍入地廳,狗一般趴伏著,喉嚨裡發出些地渾的嘶吼。

李長安並指作訣。

“疾。”

朱雀羽章之符應聲長唳,熊熊烈焰霎時汲走了所有的氧氣,火舌吞吐,照徹地廳,獵犬在哀嚎中跌出石階個個化為焦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