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墨水 作品

第1308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你所造的假人,不可能各個都和菊花妖怪一樣離譜。

我這便將你造的假人抹滅!好教你知道,我稷辰,絕非隨便哪個假人都能輕易拿捏的!

稷辰冷笑一聲,而後拼盡一切修為手段,朝紫衣青年攻擊而去。

但那些攻擊卻連觸及青年都做不到。

名為空的力量,將一切攻擊隔絕,任何打向紫衣青年的攻擊,都只能朝著青年無限接近。但那無限,偏偏永無終點,於遙不可及的旅途中,稷辰的攻擊不斷衰弱,最終所有攻擊散為混、虛、帝、梵四空之力,歸於真正的虛無。

“這、這是始祖空靈之力,且是我從未見過的至高等級,不可能,就算那蝴蝶再怎麼作弊,也不該令三界之外的力量重現人世!遠古十靈皆已逝去,難道,難道說,你竟是一尊活到今世的始祖十靈...”

“你猜錯了,年輕人,不要被力量迷惑。力量是很好的東西,它可以讓凡人登頂仙路,比肩五靈十祖。但力量有時又會矇蔽五感六識,使人遺忘內心真正渴望之物。你的修行遠遠不足,但我指的,卻非修為,而是道心。上一個來此求學的孩子,不過化神而已,但他彼時的意志,便已遠遠超過你的當下。你我本我道緣,但你是玄鳥眷屬,故而我願破例授你一課。此《三字仙經》,可借你誦讀一二,如此,昔日所欠的最後一樁玄鳥因果,便算兩清了。”

玄鳥...

這樣恐怖的存在,也認識玄鳥嗎...

稷辰怔怔接過青年手中的書卷,眼拙如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此刻持有的是何等玄妙的經文。

僅僅只憑玄鳥的面子,稷辰竟得到了一觀逆聖經卷的機會,但卻限於悟性,無法看到太多,只能勉強讀懂首篇的幾句粗淺內容。

“仙之初,性本無,登天路,入海圖,法力廣,非可慕,道心堅,方可矚…後面的內容看不到了,若強行去看,我竟有道心崩潰的感覺,這究竟是什麼經書,竟如此高深莫測!”

學塾內,諸多孩童同樣誦讀著《三字仙經》,他們對稷辰之前打出的神通手段視若無睹,兩耳不聞窗外事。

孩童們誦讀的內容當中,有不少稷辰尚無法閱讀的內容。

但可惜,稷辰看不到的內容,同樣聽不真切,能看到、能聽到的,從始至終,只有那八句。

越是聽不明白,越是渴望瞭解。

因稷辰求學心切,周圍的時間以驚人速度,瞬息便度過了千年。

整整千年,稷辰都在苦修此經,卻無論如何,只能學會八句。

饒是如此,稷辰還是感到了莫大收穫,如受到了當頭棒喝,只覺道心高歌猛進,本該被魘氣侵蝕殆盡的本心,竟有了不小的昇華。

“此經定是無上至寶,故而似我這等假聖,也只可習得八句;若是尋常修士,怕是一句都看不懂、聽不到...”

稷辰長舒了一口氣,臉上戾氣消減了不少,終於願意直面自己只是假聖的事實了。

他的眼中也多了許多深思,思考的卻是紫衣青年的身份,卻自然猜不出具體。

便在此時,塾中某個孩童將頭探出窗外,說話了。

那是一個後排靠窗的少年,其名寧孤,同樣在學塾上學。

他本不屑於理會稷辰,但見稷辰自吹自擂,不由得出言相駁。

“你剛剛說的不對,我大哥當初到來時,可是隻用了七個月,就將三字仙經全篇背下了,且未曾觀過先生手卷,只靠門外七次聽誦便做到了此事。”

“七個月?全篇?”人與人的差距竟然如此巨大,若是之前的稷辰,定會直接否定此事。

此時卻有了幾分冷靜和思考,這正是道心精進的結果。

“莫非你那大哥,是什麼涅聖荒聖?”

“不是啊,當時的他應該只是化神吧,我不太懂,因為我沒和先生學過修為境界,所學只有心之一道,畢竟這是一個相信就能存在的世界。”

“什麼!化神便能只用七月悟盡全篇,莫非他是一尊完美血脈的先天生靈!又或是什麼大聖轉世!”稷辰大受打擊,卻很快掃平了道心之上的嫉妒,這是從前的他無法做到的事情。

“不是啊,大哥只是凡蝶,生而為人的話,只能算是剛剛經歷第一世吧?先生是這麼說的呢,至於什麼四十二渡回首、四十三渡妄語的話,我就聽不太懂了。大哥的道心之堅,就連先生都讚許有加,也因如此,先生時常遺憾大哥不願揹負世界一事,一連說了四十四聲可惜。先生時常教導我們,不可迷失於力量二字。我本不懂此言真意,直到遇見了大哥。凡人可棄乎?仙人可懼乎?沒有力量就無能為力的人,居然可笑的認為,得到力量就能做到什麼。意不與身合,志不與道合,其身韌乎?其道堅乎?不知人之韌,豈聞仙之堅。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累土;七百萬仙石,始於一念...哎呦!”


啪!

是紫金戒尺敲腦袋的聲音。

紫衣青年:“好好學經,不可分心,如此才有一絲歸來的可能...”

寧孤:“是,先生...”

紫衣青年:“熟讀了《三字篇》,便開始讀《燈火篇》吧,蝴蝶的颶風非我本意,但他引起颶風的時機卻是剛剛合適。十靈尚未做到的事情,竟要被一隻蝴蝶偶然促成,這卻是我不曾觀測到的景緻,亦是超脫於五靈棋局的深遠變數。倘若蝴蝶的燈火當真照入萬古長夜的歸墟世界,若無爾等燈火接引,怕是會迷失方向許久。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爾等身為紫鬥先賢,當為後人引路。”

寧孤:“是,先生!若是為了大哥接引燈火,我願永燼於長夜,何惜此身!”

紫衣青年:“你有此心便好,但大可不必付諸犧牲。蝴蝶的輪迴已然擲出了第七面,他揹負了太多,或還將承受更多,你莫再增添他的累贅,只需用你微芒的燈火,去相信他即可,畢竟,這是一個相信就能存在的世界。”

...

姜嫄為子求情代罪,是輪迴不曾出現的劇情。

或許,在稷辰真正的輪迴中,姜嫄本就有心如此,卻始終缺少最後一絲勇氣,無法真正邁出那一步。

所謂一念之差,說的便是此事。

而當蝴蝶掀動微風,吹來一根稻草,竟令其爭持不下的理性、感性天平,真正有了微弱傾斜。

她對稷辰的愛並非不存在,只是怯於流露,反覆掙扎、遲疑。

她是元妃,卻非神足王最愛的女人,亦無法仗著稷辰母憑子貴,所以更需要在深宮之內步步驚心。

她怯懦,她寡言,她虛榮,她嫉妒。

她同樣渴望自己的孩子立於萬人之上,望子成龍著,希冀自己的孩子會以地巨之身晉階為傳說中的銜燭之龍,為自己增添榮光。

她失望過,她追悔過。

她更有無數缺點,但在跪下的一刻,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寧凡並沒有動任何手腳,此時的一切,確實是稷辰存在於輪迴中的另一個可能。

於稷辰而言,父愛或許真的只是水中撈月,不可觸及,但母愛卻非如此...

若稷辰願意去理解,願意去相信,或許他會察覺,憑他當初羸弱的凡人之軀,本無法跨越千山萬水,成功抵達凡人聚居的有邰城,並經歷之後的一切。

定然有人幫助過他。

又或者,稷辰猜到了有人幫他,卻只當所有的幫助,皆來自玄鳥的溫暖,並以此為由,否定了整個世界。

“溝通果然很重要,若棄早些知曉母親的心意,即使落魄江湖,定也不至於自怨自艾吧...”

“我能與萬物溝通,但此術,似乎仍有精進的餘地,尚有巨大的開發空間...”

“萬物溝通,萬物溝通...若只是我與萬物溝通,未免有些寂寞,更有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傲慢。若能令此術更進一步,或許,此術不僅能令我與萬物溝通,更能令萬物彼此溝通,互相理解吧...此功能乍一看十分無用,但無用何嘗不是有用的一種。我神如樹,至大無用,雖無用之樹,亦可樹於無可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

寧凡越悟越深,每多悟出一絲妙理,都可令神術愈發精進。

原本只能讓自己和萬物溝通的神術,也漸漸超出了常識與界限,開始變得匪夷所思了。

而那超出常識的部分,正是滿智難以預知的東西,對方很難對常識之外的事物做出針對性的佈局,此事寧凡已經成功證明了一次。

因有姜嫄代罪,原本包圍寧凡的執法妖卒,皆去包圍姜嫄了。

眼見姜嫄就快被押去稷山鎮壓了,寧凡決定出手了。

他可是要令地巨族族運昌隆的大好人,若任由一族元妃有損,必會損減族運,會讓滿智高興的結果,必須避免!

但寧凡卻沒有使用武力阻止此事,而是暗中動用了略有精進的萬物溝通,打算實驗一下剛剛的感悟。

這是寧凡第一次將此術用在外人身上,初次嘗試的結果,是此術根本無法鎖定目標,隨機命中了一位受眾。

好巧不巧,這第一發進階版萬物溝通,打中的還是姜嫄——自然,旁人看不到寧凡的出手,蓋因萬物溝通無聲無息,無痕無跡,至大無用,常人不可觀之。

“隨機命中了此人麼,卻不知有何效果...我的本意,可是命中那兩位暗中隱藏於此、關注姜嫄的地巨仙帝呃,居然打歪了麼,是神術中陰與陽的比例、結構不太對麼...”寧凡心思飛轉,瞬間總結出了諸多施術失敗的經驗,漸漸有所得。

另一邊,被萬物溝通打中的姜嫄,忽然如同服下了吐真藥劑、勇氣藥劑一般,無法控制言語,朝著神足王破口大罵起來。

“你算是什麼大王!重視顏面超過重視一族,比起維護族規,你更在意維護自己的權勢!貪花好色,喜新厭舊,為父不慈,為王不仁,為長不恤!你冷心無情,原配之妻說舍便舍,連一絲悲慼都不會為之流露,至於子女,更是統統視為工具,隨時可以捨棄!我知天家無恩,但無恩似你者,當真羞為夫妻!”

又朝著寧凡的方向望去。

“還有,棄,我的孩子!你的父親並不愛你,但你不必因此否定世界,更不必否定自我!世界往往不盡如人意,但或許也沒有你此刻看到的那麼糟糕...在你的未來,一定會遇到重視你的人,就算不多,也一定存在著。所以,不要放棄!不要逃避!不要被血脈二字矇蔽雙眼!娘錯過一次,錯信了姜水道人,錯以為只要獲得血脈與力量,就能獲得幸福,最終自食惡果...娘後悔了,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就算你此生無法立於人上,但在孃的眼中,你依舊是那個會為孃親偷偷烹製豆飯的好孩子。多可愛呀,妖修辟穀,不食人間五穀,便是進食也只吃血食,但你的豆飯,卻是孃親吃過最難忘的東西,可惜,今後再也吃不到了,但不必難過,今後還會有其他人期待你的豆飯,期待你的笑容,期待你平安喜樂的每一天...”

她似乎是在看寧凡,然而瞳孔的焦距卻出賣了她的真心。

她真正看的,是某處此生再也無法企及的遠方,是某個誤入歧路、孤苦無依的少年。

嘶!

所有人都被姜嫄的突然爆發驚到了!

此女真的是那個軟弱可欺的元妃姜嫄?為何竟變得如此彪悍!該不會是被什麼人奪舍了吧?

居然敢當著全族的面痛罵神足王,豈不知大王最重顏面,如此觸怒大王,這可不是鎮壓稷山就能抵消的罪過。

...

“娘,在和我說話...但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些話...怎麼可能是真的...”本在強行感悟《三字仙經》的稷辰,此刻卻在內心劇震、劇痛著,如被人突兀撕開了此生最不願觸碰的傷口,道心直接失控。

若孃親所言皆是昔日所想,若她對我的情感從來不是虛假,那麼,那麼...由我一手引發的第六魘災,並由此災覆滅的地巨一族,到底令我...失去了什麼...得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