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二十七章





他舉了個例子。




“伍德去找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




驚蟄微愣:“那時,事情已經結束了。而且,如果那會我遲遲不回來,那你們也會來找我,我和雲奎已經事先商量過……”




“不,這不是幫助,這只是計劃中的一環。”慧平打斷了驚蟄的話,“你回來後,並沒有和我們說你遇上伍德的事,伍德,是特地去找你的。”




伍福已經足夠喪心病狂,那伍德呢?




驚蟄遇到伍德這麼大的事,卻沒特地提起來,還是在大傢伙散了後,被隨口一句帶起來。




“驚蟄,朋友有來有往才是正常的,”慧平認認真真地說道,“我們不能一直依賴著你,卻什麼都不付出。”




驚蟄恍惚,他沒想到,他剛剛和鄭洪說過的話,很快又被用回到他自己身上。




……他也沒覺得自己是這種,有來沒往的冤大頭吧?




不過慧平到底是累了,絮絮叨叨了一堆,結果還沒說完,自己把自己給哄睡著了。




驚蟄給他蓋了被褥,又挪到門口去,把最後的一點編好後,迎著稀薄的月光看著手心裡的東西。




是個小巧的平安結。




只是這平安結看起來和別個的不太一樣,一般為了祝福的意味,應該都用紅線,可驚蟄手裡的這個,要是在白天的時候來看,那應該是紅黑相交。




若是迎著日光仔細看,那黑色裡,怕是還會再沾染一點淺淺的黃色。




那是驚蟄的頭髮。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洗漱後,他在屋內剪了一部分帶了出來。




自打得了容九那一縷頭髮,驚蟄就覺得原先做的東西之外,還得再送點什麼。可是思來想去,也沒有合適的。




最後,他想起自己的頭髮。




雖然不柔順,也有點毛毛躁躁,還發黃。




不過,那到底是不一樣的意義。




他小心翼翼地將東西做好。




不過這東西做是做好了,驚蟄卻覺得有點怪怪的。




他將平安結收起來,沒打算立刻送出去。




總覺得,如果兩人交換了頭髮,那就是某種更深的意義了。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這話,驚蟄也是聽過的。









乾明宮內,燈火通明。




高挑的燈籠,照亮了宮簷廊下,將下頭的人影,照得清清楚楚。




寧宏儒就站在殿外,攔著想要進門的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笑眯眯地說道:




“諸位深夜入宮,想必是有要事在身,可陛下已經睡下,諸位還是且等等吧。”




刑部尚書高聲道:“寧總管,你既知道我等深夜擅闖皇庭,必定是有要事,怎可阻攔我等,不叫我等面見陛下?”




寧宏儒都能感覺到那




()唾沫橫飛,不著痕跡地往後避讓了些。




“尚書大人,咱家念在您對陛下的一片赤誠,這才在接到侍衛通傳時,沒叫他們將諸位拿下。可要是再得寸進尺,就莫怪咱家無禮了。”寧宏儒的聲音還是那麼溫和平靜,“諸位大人應當知道,無詔擅闖,應當是何等罪責吧?”




剛才還非常激動的刑部尚書哽住,說不出話來,大理寺卿將亢奮的兵部尚書往後拖,免得再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




他可知道,這殿前廊下的臺階,不知飽飲了多少人的鮮血,可不想自己的屍體也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大理寺卿苦笑著說道:“寧總管,莫怪劉尚書如此激動,實在是……比新田被人劫殺了。”




寧宏儒的臉色微變,這個名字,倒是如雷貫耳。




去歲,南邊有幾處發了大水災民流離失所,景元帝在核查後,就派了賑災銀下去。




然不到半年,報上來的消息,看似花團錦簇,卻有不妥。景元帝派了人去暗訪,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查出了比新田。




比新田這人,爬到巡撫的位置上,花了好些年。但坐在這個位置上,也好些年。




每隔三年的考核,全都是上上等。




在他的治下,好似百姓也安居樂業,一個個都生活富足。




可這一次遭災,許多隻在面上做賬的虧空就暴露出來。




不管是人口,還是土地,亦或者是這次災情的嚴重程度,全部都有出入。




全部,都是作假。




當時寧宏儒看到相關的文書,也不由得為此人的能耐感到吃驚。




這環環相扣,居然做得如此精細,若不是此次遭災,上頭派人來查,比新田為了填補虛空挪用了賑災銀,還未必能叫人查出來。




不過,這次災禍,又未必不是警告。




怕是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




寧宏儒:“這消息,是今夜才傳回來的?”




刑部尚書總算壓下怒氣,緊繃繃地說道:“正是。按照日子,比新田的押送隊伍,半月前就該到了,可是接手的人等了又等,都沒等到人,本官覺得奇怪,特派人快馬加鞭去查,結果在驛站,正好撞上了要來報信的官兵。”




那官兵,正是豫州的。




豫州多山,山賊也不少。




他們時常為了這些山賊頭疼,不過這些山賊一般只搶劫,也不殺人。畢竟只為了求財,害命倒是不必。




不久前,豫州內有個商隊,不得已從某座臭名昭著的山經過,結果卻是平平安安,什麼事都沒出。




而後,又有幾次,都是如此。




就好像那座山上的山賊都銷聲匿跡了一般。




官府得知了這個消息,特地帶了一隊官兵上去查探,本來已經做好了起衝突的準備,卻沒想到,他們在山裡兜了幾圈,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經過了一番搜查,他們甚至能找到山賊的老巢。還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這跟以往來看,差別太大。




那山寨




裡,什麼東西都沒了。




就好像在不久之前,有人剛剛搜刮了乾淨。




而後,他們又仔仔細細搜查了整座山,最後在一處山崖底下,發現摔得稀爛的囚車與馬,以及押送的官兵。




那些屍體都已經腐爛,辨別不出面部,不過算上那具穿著囚衣的屍體,連帶著官兵,這數目剛好對得上。




這是押送朝廷欽犯的囚車!




再聯想那些山寨人去樓空,山賊也無影無蹤的事,不難聯想到,是那些山賊夜深人靜襲擊了囚車,而後發現自己犯下彌天大禍,為了不被追查,這才毀屍滅跡,四處逃散。




這消息在今日重新傳回京城,已是入了夜。




可事關緊急,這才有了今夜入宮。




襲擊囚車,攔截、又或是截殺朝廷欽犯,這可是重罪。而且還偏偏是比新田,乃是陛下下旨徹查的貪官,這可非同小可。




這才是,刑部尚書如此激動的原因。




寧宏儒若有所思,目光在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緩緩落在最後那人的身上。




左都御史,沉子坤。




在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說話時,他一直默不作聲地站在後頭,看到寧宏儒的目光掃來,他便微微一笑,什麼也不說。




寧宏儒朝著他頷首,這才道:“既是如此大事,那咱家自不好攔著。只是……諸位大人也該清楚,陛下歇下後,從來都是不能吵的。若是到時,陛下稍有發作,還望諸位大人多擔待一二。”




他笑眯眯留下這話,進去稟報了。




刑部尚書頓了頓,回頭看著左都御史:“沉大人,寧總管這話……是何意?”




沉子坤微笑:“讓我等小心項上人頭的意思。”話罷,他又說,“應當是,善意的提醒。”




刑部尚書:“……”




這很善意嗎?




善意在何處?




這聽起來,是赤|裸裸的威脅啊威脅!




不同於寧宏儒在外的淡定,他進殿後,動作卻非常小心翼翼,也很是謹慎,確保自己身上連一點氣味都沒有後——他自己檢查過,又讓石麗君幫著聞過——這才膽敢踏足內殿。




他在外和刑部尚書說的話,並不是嚇唬人的。




景元帝睡下後,的確是不能吵醒。




皇帝的睡眠很短,也很少。可要是睡著了,就很沉。




所以,在他睡著時,身邊不能留人。




不管再怎麼沉,有人進來時,景元帝當然會醒。而只要他不是自然醒來,而是被外力破壞了睡意……




那個時候的景元帝,會殺了近身的所有人。




無論是誰。




每次寧宏儒不得不叫醒陛下,都只敢推開內殿的門,而後,站在距離門邊最近的位置,斗膽叫上一句。




“陛下,刑部尚書等幾位大人求見,為了……比新田被截殺一事。”




漆黑寂靜的殿內,只有寧宏儒的聲音迴盪。




說完這句,寧宏




儒就緊閉著嘴,耳朵敏銳地豎起,身體靠著門,預防在最危險的時候能第一時間逃命。




皇帝不會生氣。




甚至於,景元帝還曾點評了一句:“當初選你留下,寡人就是看中你膽小,還擅長逃命的優點。”




寧宏儒:“……”




原來,這居然還能算是優點嗎!




不論如何,寧宏儒今天的優點也在穩定發揮著作用,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飛射來的匕首。




他在心裡不由得有點小得意。




看來到現在,他這腳底下的功夫還是沒退步。




一邊這麼想,寧宏儒一隻腳已經踏到殿外,預備著隨時跑路。




畢竟這是非常不祥的徵兆。




可殿內又安靜了下來,他就僵硬著身子,站在這內外的交界線,無法離去,卻又不得不強撐著聽殿內的動靜。




怕被殺了,又怕沒及時聽到景元帝的吩咐。




“今夜踏足乾明宮者,殺無赦。”




良久。




冷漠,壓抑的聲音,才從殿內傳來。




寧宏儒一驚,冒死求情。




“陛下,左都御史,也在其中。”




其他人也就算了,那可是沉子坤啊!




噼裡啪啦,殿內不知碎了什麼東西,發出好大的聲響,冷厲的聲音,竟燒出了滾燙的熱度。




“滾。”




只單一個字,寧宏儒就麻利地滾了。




他不只是自己滾,也去讓那幾位大臣都滾了。看看,他是多良善的人,居然還冒死為他們求情。




他不多多敲詐,那才奇了怪了。




等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面如菜色地離開時,左都御史沉子坤都沒有立刻走,他看著乾明宮的匾額,輕聲說:“陛下……近來可還好?”




如果是其他人,寧宏儒自然不會回答。




可這是沉子坤。




也算是陛下為數不多的親人。




寧宏儒一貫知道,景元帝對沉家,總歸是有幾分容忍。




不多,但如此刻,已經足夠救命。




寧宏儒:“陛下很好。“




他真心實意這麼說。




比起從前,已經好上許多。




沉子坤輕聲嘆氣:“那就好。”他朝著寧宏儒拱了拱手,也同剛才那兩位大臣一起,踏進了風雪裡。




寧宏儒又躡手躡腳地回去,殿內不知何時,已經燃起了燭光。




非常淺淡,幾乎難以察覺到的一層光暈。




景元帝醒了。




寧宏儒如鵪鶉般守在外頭,自他往下,石麗君等人也是如此,沉默肅靜得宛如一座座雕像,沒發出任何一點聲響。




安靜得,就彷彿不存在。




呼嘯的冷風颳得刺痛,但在這乾明宮內,還是溫暖的。




豆大的燈盞,照亮了方寸大的地方。




景元帝的確是醒著。




如墨的眸子在火光下,好似浸滿了流淌的毒液,




帶著某種張狂又肆虐的殺意(),強行忍下的暴虐在眉間流竄?(),危險得如同鬼魅。




強烈的攻擊欲和殺意,會讓景元帝在半睡半醒的狀態,做出肆意癲狂之事,流淌在指尖的血紅,只會是裝點塗抹的色彩。




寬敞柔|軟的床榻上,散落著幾多碎布。




那看著是較為絲滑的材質,但其上,有著扭扭歪歪的針腳,破壞了其完整。




不過,再如何,也沒比剛才男人暴戾的撕毀來得兇殘。




可在這怪異的舉動結束後,景元帝竟也壓下了,總是失控太快的嗜殺欲|望,其暴躁的衝擊,在體內蠢蠢欲動,不知何時,竟又轉變成某種更為扭曲的糟糕索求。




男人隱藏在暗處的臉,透著病態的冷白,指尖挑起一塊碎布,定定看了許久,也不知在想什麼。




而後……




滋滋的水聲,有些粘|稠。




宛如浸著潮氣,瀰漫著怪異的氣息。




吐息,好似沸騰起來。




那是另外一種,奇怪的欲|望。




赫連容昳麗漂亮的臉上,那眼角蔓延開來的豔紅如同燒開的火焰,整個人宛如從奪命的惡鬼,驟然變作噬魂的豔魂,眼眸黑亮到如同最上等的墨玉,卻袒露著詭譎的獸性。




他微微喘息,鮮紅的唇間,若隱若現著某個人的名字。




好似恨不得生吃了他。




直殿司內,原本睡得好好的驚蟄驀然驚醒。




撲通——




撲通——撲通——




心在拼命亂跳。




他手腳發麻地捂住了心口。




驟然而來的危險捕住了他,好似有什麼不祥悄然降臨。




是……做噩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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