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三十四章

容九是從上虞苑趕回來的。




聽到這個,驚蟄愣了愣,打量著容九的模樣……果然他剛才的感覺沒錯嗎?




他就覺得容九一副從外面趕回來的樣子。




驚蟄:“你……昨天出的事,消息傳到你那裡去,未免也太快了些。”




他眯起腫成泡泡眼的眼睛。




“這得是長了翅膀,才能飛到你那裡去的吧?”




就算容九在他身邊收買了人,這速度快到沉默,都讓驚蟄懷疑,這人身上也有個系統之類的玩意……




“沒有。”




“是誰?”




“不說。”




驚蟄問一句,容九就冷淡回一句。




驚蟄氣喲,搶回雞蛋。




容九任由驚蟄空手劈奪,旋即將手背在身後,淡漠地說道:“不許哭。”




驚蟄挑眉看他,覺得他這樣糾結著的模樣,似也很有趣,頓了頓,才道:“我平時很少哭。”




哭沒什麼用。




可有時會哭,正是因為沒用,無能為力,才會哭。




能讓驚蟄這般的事,少有。




待覺得眼睛不那麼難受,驚蟄隨手將雞蛋給剝開一顆,看了眼容九,又默默塞給自己嘴裡。




雞蛋是難得的葷腥。




驚蟄小時候摔過,腫起來的地方,孃親就用雞蛋給他滾過。用過的雞蛋,也都吃了。




可講究的人,是不會碰的。




驚蟄沒好意思塞給容九吃,他自己吃完一個,默默掰開第二個,吃了兩口,蛋黃噎得有點難受,他不由得咳嗽了兩下。




溫涼的溫度纏住驚蟄的手腕,容九將他的手拉了過去,低頭將剩下的一半給吃了。




一觸即離的感覺,讓驚蟄愣住。




……軟的。




他下意識這麼想。




容九看著冰冰涼涼的一個人,可他的嘴唇,碰到時柔|軟得很,帶著一點點潮氣。




他猛地抽回手,將手背到身後去。




“你,你回來,陛下那邊怎麼辦?”




驚蟄的心像是住進了一隻兔子活蹦亂跳,竄得他有點慌,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都開始扯起之前沒想到的事。




容九:“皇帝的跟前,難道只有我一個侍衛?”




他的態度隨意得很。




驚蟄:“……”




不是,就算有一百個侍衛,可是容九隻有一個。就跟姜金明的身邊有那麼多個小太監,可是驚蟄也只有一個。




今兒他狀態不好,誰瞅著都要讓他告假,可他要是直接落跑,看逮不逮他。




驚蟄:“陛下對你可真寬容。”




容九:“他對誰都不寬容。”




他淡淡地說了一聲。




驚蟄有些緊張地瞅著他,小步往他那邊挪了兩下:“我沒事,你要不……還是回去吧?”




其實……驚蟄心裡不是不感動。




因為這點小事,容




九特地從上虞苑趕了回來。可要是影響到了容九的事務,那就大可不必。()




容九的嗓音冷冽,尾音微微卷起,帶著優雅的律感,趕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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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那不是……你本就有要事在身麼……”他小聲嘀咕著。




而且今天,本來也不是什麼逢五之日。




容九捏了捏鼻樑,淡聲說道:“回去歇息罷,”他看得出來,驚蟄眼底的青痕,實則還是累的,“莫要多想。”




最後這一句,聽著幾l乎就有點溫柔了。




驚蟄背在身後的手搓了搓,睏意的確上湧,讓他有些疲乏,他略有不捨地與容九道別,一步三哈欠地往回走。




回到屋裡,驚蟄思忖了會,翻箱倒櫃,把容九之前的安神香摸了一根出來點燃。淡淡的香氣瀰漫著,在這小小的屋舍裡,驚蟄用力呼吸了幾l下,讓那氣息在胸腔裡穿行過。




神奇的很,原本怎麼都輾轉反側,一躺下來,驚蟄竟是直接睡著過去,這一覺,就從下午,睡到了第二天夜半。




驚蟄醒來時,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側頭看著窗外,還是一片漆黑,再看屋裡頭,模模糊糊看到個人,慧平應當還在睡。




皇宮的夜裡,不算完全昏暗。




總有些地方會挑高著燈籠,不過,這不包括直殿司。入了夜後那些沒錢買蠟燭的屋裡,就會跟著安靜下來,等所有人都入睡,那整個直殿監,就陷入了濃黑的夜裡。




以驚蟄的視力,只能隱約看到窗外,應當是有繁星點點,不夠多,可在多雨的春日,這樣的星空足夠遼闊。




今天沒有月亮,驚蟄躺在床上看了好一會,一骨碌爬了起來。




他趴在床頭看星星。




這已經是許久沒有過的體驗,小小年紀被父母抱在懷裡,數著天上星星,揹著方位,好似已經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驚蟄一邊看,一邊在心裡默唸著。




一顆顆數過去。




不知不覺,東方既白,朦朧的霧氣籠罩了起來,各處的寂靜被窸窸窣窣的早起聲打破。




驚蟄的身後,也傳來了慧平含糊不清的聲。




“驚蟄,你什麼時候起的?”




驚蟄笑嘻嘻地回過頭,有些快活地說道:“慧平,我數了半夜的星星,可真是好看。”




慧平被驚蟄臉上的笑意傳染,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輕聲說:“是啊,星星真好看。”




他出了門,走到廊下,抬頭看著灰白的天。




在日與夜的交界處,有幾l顆殘星還在掙扎著閃爍,慧平看了片刻,回頭望著驚蟄。




“也許,還能看到許久不見的親人。”




驚蟄緩緩地眨了眨眼,衝著慧平笑了起來,“那可完了,昨兒我看的時候,可沒瞅見誰和誰挨在一塊,許是不夠誠|心。”




慧平低聲:“那也沒有關係。他們會一直在天上保佑我們。”




慧平沉默寡言,有時又非常敏銳。




他朝著驚蟄




()走了過來(),揉了揉他的頭髮2()_[((),又拍著他的肩膀,“好好的,比什麼都重要。”




驚蟄摸了下自己的眼角,昨天溼|潤腫脹的眼皮,經過一天的休息,早就沒那種酸脹的感覺。




他舒展著筋骨,在床上伸了個懶腰,靈活地蹦下地。




“是該如此。”




崩潰是一時,他還有那麼長久的日子要過,有些事情抹煞不去,就只能帶著活下去。可比起從前,他的日子已經好過不少。




一日比一日好些,那麼還在天上的家人……應當也不會擔憂了。




驚蟄換好了衣服,快步出門去。




“走吧。”




他清亮的眸子裡帶著笑意,昨日的頹廢被全然掩蓋,好像不再存在。他腳步輕快地和慧平去洗漱,又將掃帚等工具給取了。




等谷生世恩等幾l人來時,驚蟄已經壓著慧平背了三字經。




別的不說,三字經千字文,驚蟄現在還是記得的。




谷生和世恩一看到驚蟄恢復正常,心中正是高興的時候,就見他回頭撞見他們倆,露出個快活的笑。




“……你們,前頭的,背完了嗎?”




世恩和谷生的動作僵住。




……這個,這個這個嘛……嘿。




他們低頭的低頭,看螞蟻的看螞蟻,就是偏偏不看驚蟄。




不知為何,自從驚蟄開始教他們讀書寫字後,有時候一旦懶下來,對著他那笑容就有莫名發虛的感覺。




也不知怎麼的……這一轉悠一動,這身體又開始自動自覺地學習起來。




驚蟄在去灑掃的路上,檢查完谷生和世恩的情況,到底放下心來,差的也不算多。




世恩:“驚蟄,從前你也是這麼教明雨的嗎?”




明雨來過直殿司一兩回,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帶著點吃的。




驚蟄不是個小氣的人,只要有餘,總是會分點給朋友。




驚蟄:“明雨比你倆上進多了。”




驚蟄自然是有教明雨讀書。




起初,只是因為驚蟄不想忘記從前學的東西,後來,也彷彿從中得了些什麼樂趣,就變得更加喜歡教了。




那會唯一受到荼毒的人,偏只有明雨。




他們灑掃的地方換了幾l處,今兒是去御花園。除開他們之外,還有另外兩組。




這是驚蟄安排的。




有些地方活少,有些地方活多,輪著來,也算是公平些。




今兒御花園就是比較麻煩的地方。




這裡花草樹木多,蚊蟲與落葉也多,再加上,時不時就有可能遇到哪個來御花園散步的宮妃,若是衝撞上了,也是麻煩。




唯一慶幸的是,可能是之前章妃等人,在御花園出過事,近來也沒什麼人敢來這裡走動。




好些人四散開來,也不說話,就埋頭清掃。




驚蟄已經做習慣這些活計,手心都有了老繭。直殿司可比北房忙碌多,從前他在北房,手指倒是沒這麼多繭子。




()他彎腰清|理著雨後的汙泥,好不容易弄走,就感覺衣裳下襬被扯了扯,“貴妃。”




是谷生的聲音。




驚蟄立刻往後退了幾l步,跪倒在宮道邊上,低頭避讓。




在其他人都不怎麼來御花園的現在,唯一一位還會經常出入的人,就是貴妃黃儀結。




倒不是現在才有的習慣。




貴妃似乎喜歡在晨起時,在外頭溜達一圈,多數時候都在御花園。




而且她起來的時間也很早,基本上都能和直殿司的灑掃時間撞上。




常來御花園灑掃的人,已經習以為常。




驚蟄埋著頭,待那一行人離開後,這才匆匆和其他人緩了位置,儘量遠離剛才的地方。




不管怎麼說,這位貴妃給他的感覺都不大好,他本能不願意和她有太多的接觸。




剛出了御花園,貴妃就停下腳步。




身邊伺候的雨石輕聲:“娘娘,怎麼了?”




黃儀結:“雨石,方才,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雨石奇怪地吸了吸鼻子,搖頭。




“娘娘,奴婢並沒有聞到什麼味道,是不是御花園的花香?”




近來春日,御花園的花也常開。




侍弄草木的宮人,也需得在晨起時來修剪一二。方才,她們也看到了許多怒放的嬌花,若說有什麼味道,雨石就只能想起這個。




黃儀結搖了搖頭:“不對,不是花香。”




起初她也以為是花香,那淡淡的氣息並不濃烈,混雜在那麼多花的香味裡,也不足夠明顯。




黃儀結是走到門口,才驀然從記憶裡,翻出那麼點點熟悉的感覺。




她聞到過。




只是氣息太淡,黃儀結著實想不起來。可是能夠隱隱約約提醒著她,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她回頭去看這御花園,敏銳地望著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只是那裡灑掃的幾l個小太監,都沒幾l個眼熟的。




……是她太敏|感了?




而驚蟄,待到清晨的事務都弄完,這才洗淨了手,回到自己屋。




他進屋,聞到一點殘餘的香氣。




這才想起來,昨日他是點了容九送的安神香,所以才睡得這麼好。




他去看床邊的小爐子。




那根安神香早就燃盡,只剩下淡淡的香灰。




驚蟄彎腰將小爐子抄起來,隨手將香灰塗抹在窗戶邊上,這才將爐子收拾起來。




廢物利用,他是懂得的。




“驚蟄,快些來。”




遠處,傳來了世恩大呼小叫的聲音:“谷生的臉上,被咬了好大一個包。”




“誒,我也是。”




“……這幾l天,蚊蟲也太毒……”




“我腳上全是。”




“……我……”




驚蟄朝著他們走去,心中不期然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




他今年,好像不怎麼招蟲子?




說起來(),他身上?(),可是一個鼓包都沒有呢。









“咳咳咳……”




沉子坤在馬車內,抱住了正在低聲咳嗽的妻子吳氏,馬車外,正是一片喊打喊殺聲。




吳氏最近的身子一直不怎麼好,承蒙潭門寺的住持方丈開了藥,如今身子舒坦了許多,只餘下這咳嗽未好。




吳氏便想著要去上香,順帶感謝住持方丈。




正巧遇上了沉子坤休沐,夫妻兩人便一起出門了。




沉子坤和吳氏的感情相敬如賓,並不濃烈,不過他並未納妾,身邊始終只有吳氏一個,如今膝下一對兒女,都是吳氏所出。




“……好在今日,沒帶賢兒和香兒出來。”




吳氏低低地說道。




沉子坤沉著臉色,挑開車簾往外看了眼,在看到一個護衛被割開喉嚨的瞬間,他的眉頭緊蹙,立刻放下簾子,以免妻子看到。




他一隻手摟著吳氏,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是在安慰她。




這不是普通的山賊襲擊。




沉子坤心裡很清楚。




他不是那種出入會大搖大擺的人,每次出門,身邊都只帶著兩個護衛。這一次,是因為吳氏的身體孱弱,又生怕路途奔波驚擾了她,這才會點夠十來人。




誰成想,就是這個一念之差,讓他們的車隊,沒在遇襲的第一個照面就沒了性命,還能支撐到現在。




只是沉家的護衛顯然是不敵的,雖然一個兩個都是好手,可是數量比不得圍攻的人要多。




那些人看似山賊莽夫,實則一個個心狠手辣,下手全是朝著要害,就算護衛的身手再厲害,可雙拳難敵四手。




就在護衛死傷殆盡,只剩下寥寥數人時,沉子坤抱緊了吳氏,而後又緩緩鬆開。




吳氏心下一凜,猛地抓住沉子坤的手。




夫妻兩人這麼多年,一些小小的動作,都能讓對方立刻明白。




“夫君,你要做什麼?”




沉子坤平靜地說道:“他們想殺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