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三十五章





來複這情況太過嚴重,驚蟄不敢自專,去將姜金明給請了過來。




可縱然姜金明來,也頂多是慰問幾句,讓人把來複抬著到了屋內休息去。只他身上的傷勢那麼嚴重,只是休息,是不可能痊癒的。




姜金明嘆了口氣,叫來了個小太監,如是如是吩咐了幾句。




驚蟄看著那人出門,低聲道:“掌司仁善。”




剛才,姜金明是讓那個小太監去御藥房一趟。以他們的身份是不可能請來太醫,就算是跑腿的藥童也是如此。但依據傷勢,形容一二,再開個藥,多少還是可行。




只要能掏錢。




這錢,明顯姜金明打算掏了。




姜金明嘆了口氣:“只是求個心安。”他剛才看過來複的傷勢,就算能好起來,身體也定然會留下嚴重的後果。




驚蟄:“掌司,太后娘娘仁慈,怎會做出這種……”




他猶豫著沒說下去。




壽康宮這位太后到底仁不仁慈不重要,可她做出來的模樣就是如此,那至少在明面上,肯定不能做出這般殘忍的事。




這也是為何出面的是壽康宮的嬤嬤,卻不是太后的緣故。




以太后這般高高在上的人,怎可能會自己下令?自然是底下的人自己體察上意。




可到底是出了怎樣的大事,才叫太后如此暴怒?




姜金明:“黃家被彈劾了。”




短短的幾個字,讓驚蟄愣在當下。




那難得的僵硬,讓姜金明都看了過來。驚蟄沒有著急忙慌地掩飾自己的神情,反倒是順勢露出個驚恐的表情,壓低著聲音:“這,這怎麼會呢?”




姜金明只是直殿司的掌司,又不是直殿監的掌印太監,能知道點朝廷的風波已是不錯,哪裡會知道得那麼清楚?




不過,一些隻言片語,還是略有耳聞。




“聽說是從




()前的舊案,”姜金明一邊說一邊搖著頭,“太后已經去了幾次乾明宮,可陛下不肯見她。”




太后當年能入主中宮,和她出身黃家有著偌大的關係,而她在成為皇后後,又庇護著黃家。




這是一種相輔相成的關係。




景元帝想要對黃家動手,太后怎可能甘願?




可景元帝不見太后……




那是不是說明,這一次的彈劾,其實正有景元帝的授意?




皇帝,對黃家動手了。




壽康宮內,再次鎩羽而歸的太后氣得將殿內摔個稀巴爛,臉色都猙獰起來。




自從景元帝在壽康宮殺了章妃後,太后就有這種隱約的預感。




從前皇帝雖然肆無忌憚,可和太后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帶著一種扭曲的和平。




那時,景元帝暴躁嗜殺,整個後宮一直籠罩在壓抑的氛圍裡。儘管如此,太后卻無比懷念那段時間。




因為,那時的景元帝透著一股陳舊的腐爛氣息,彷彿隨時隨地都能從石像崩塌成石塊。心照不宣,太后和皇帝都知道,皇帝可能要死了。




景元帝在位,雖然手段殘暴,可勉強算得上勤政,該處理的事情處理了,該做的事情也做了,身為一位皇帝,他或許不夠仁慈,可政事上卻沒什麼差錯。




倘若他要死去,卻沒有任何的子孫後代,這無疑是一大|麻煩。




而在景元帝幾乎不可能有後代的前提下,兄死弟及彷彿就成為某種必然的選擇。




或許是為此,景元帝待幾個手足,還是有點手下留情。




雖然不多。




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太后意識到,這頭昏昏欲睡,對許多事情並不感興趣,也不在意的兇獸,忽而睜開了眼。




他不僅是睜開了眼,更是露出了猙獰殘酷的內裡,比之以往更要發瘋,也更加癲狂。




太后本來應該高興。




景元帝越是肆無忌憚,那岌岌可危的聲名,就更剩不下多少。




滿朝文武對景元帝的不滿,已經不是一日兩日。當初皇帝在登基伊始就屠殺官員的行為,早已經惹怒了他們。正如干燥的草垛,只待一把火苗落下,就能徹底吞噬掉一切——




可偏偏,太后留意到了異樣。




景元帝醒了。




或者說,是他願意重新睜開眼,注視著整座皇城。




她能嗅到令人不安的變化。




本該手握權杖,在皇位上腐朽老去的天子,不知何故注入了鮮活的氣息,彷彿活轉了過來。




景元帝召見了太醫院的宗御醫。




乾明宮的消息,太后探不到,可太醫院,她還是能插手一二。




對於這位宗御醫,太后自然查得一清二楚,畢竟他是經由皇帝的手進來的太醫院。




這樣的人物,不仔細查一查,怎麼能行呢?




他年紀四十來歲,性格有些古怪,常年不在太醫院,反倒是在京城的各處坐診,免費給窮苦百姓看病。




而且,尤其喜歡看疑難雜症。




如果在路上看到令他心癢癢的病人,他會立刻上前詢問,如果病人願意被他看病,那自然皆大歡喜;可要是遇上那不樂意的,他就將人給砸暈帶走。




是一位非常獨特彪悍的大夫。




這樣一個醫術高超的大夫,在太醫院蹉跎了這麼久,卻遲遲不肯離開的原因……結合他的怪癖,太后自然能猜得出來。




能勾得住宗元信在太醫院坐鎮,只可能是因為景元帝身上那毒。




而現在,景元帝召見了宗元信。




在過去數年間,他從未有過任何一次,讓任何太醫踏足乾明宮!




景元帝,不想死了。




太后掰住桌角,露出無比陰冷的表情:“說不想死就不想死,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她掃向身邊的女官,語氣森冷。




“去把貴妃給我叫來。”




當消息傳到鍾粹宮時,黃儀結正在給自己描畫著眉毛。銅鏡裡的貴妃瞧著,正是如玉的年華。




雨石站在她的身後,小心翼翼地將玉釵給戴上,欲言又止。




黃儀結看著鏡子中的雨石,笑眯眯地說道:“有什麼想說就說,咱們兩個的關係,還需要這麼躲躲藏藏嗎?”




雨石:“娘娘,黃家被彈劾,若是真的出事,那……”




黃儀結平靜地說道:“黃家,不會出事。”




雨石並沒有鬆口氣,因為來自壽康宮的傳召,就跟催命符一樣,令她露出焦慮的神情。




“可是娘娘,這次,黃家是因為舊事被查,也不知道那該死的言官,到底是從哪裡找到要命的證據……”




身為貴妃的親信,雨石自然比其他人知道得要更多些。




黃家,是在大半月前被彈劾的。




起初言官上奏之事,只是一些小事,如侵佔良田,逼迫良民為奴等等,這些在世家大族看來,也不是多大的麻煩。




誰家沒有不著痕跡地兼併良田?那樣綿延百畝,千畝的族田到底是怎麼誕生,想必沒有人比他們更加清楚。有了地,自然是要足夠的農奴去做事,於是採買也就跟著出現了。




黃慶天也是如此,哭訴幾聲,辯解幾聲,這事情就這麼過去。




過往多年,一直如是。




可這一回,這言官卻不知道從哪裡掌握了證據,硬生生攀咬著他,就像是一條瘋狗。




儘管黃家是太后的孃家,可一旦言官佔據了上風,那些聞風而動的諫官,也會隨之而來。




縱是聖人,都經不起錙銖必較,更不說黃慶天了,早前那幾日,的確是忙得焦頭爛額。




不過,事情總是會擺平。




不外乎權錢名。




只是,就在黃慶天以為此事已經結束,稍稍安心不到兩日,戶部左侍郎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在朝堂上揭發戶部尚書黃慶天在十三年前的貪汙案裡,將所有罪責都推給下官,隱瞞自己才是真正貪汙之人等種種罪行!




此事一出(),滿朝譁然。




十三年前?()?[(),黃慶天還只是戶部侍郎,就坐在原本左侍郎這個位置上。




戶部出了貪汙案,哪怕判處下來和黃慶天沒有關係,可黃慶天還是被外放了幾年,才又重新回來。




在官場上幾經輪換,再一次成為戶部的官員,卻已經是戶部尚書這樣的高位。




當年那件貪汙案,不少人還留有印象。




正是因為黃慶天在那次事件裡秉公處理,非常果斷,這才給人留下了鮮明的印象。




如今,戶部左侍郎,卻站出來揭發,當年此事全是黃慶天所為,這怎能不叫人震驚!




而這位左侍郎的手中,還真的有證據。




一份,非常至關重要的證據。




一想到這,哪怕是黃儀結,眼底都不由得流露出淡淡的擔憂。




雨石非常熟悉她的情緒,低聲說道:“娘娘,太后那邊……不若,還是回絕了吧。”




她們都清楚,這一次太后叫貴妃過去,是為了什麼。




自打黃家出事,太后幾次三番想要和景元帝見面,可是乾明宮卻閉門,誰都不見。




哪怕是太后,也只能站在宮門前枯守。




太后的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




黃儀結淡笑著搖頭,輕聲說道:“雨石,當初我們做了選擇,選了入宮來,所以得以活命。如今,已經是回不了頭。”




她在雨石的服侍下換好了衣服,笑吟吟地抬起頭,有幾分嘆息。




“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夏日的天氣翻臉非常快,清晨還是豔陽高照,眨眼又是傾盆大雨,這雨勢大得驚人,不管下午有什麼事,都不得不被這瓢潑雨勢給按下。




驚蟄站在最上的臺階,有些憂愁。這麼大的雨,今兒怕是見不了容九。




今天可是十五。




轟隆隆的雨幕裡,有人冒著大雨匆匆跑來。




驚蟄隨意看了眼,發現居然是雲奎。




他抓了把傘衝進雨裡,將傘撐在了雲奎和自己的頭上,扯著聲音在雨裡喊:“你瘋了嗎?這樣大的雨,過來做什麼?”




雲奎也跟著喊:“出事了!”




他的力氣大,搶過驚蟄手裡的雨傘,像是夾著小雞仔那樣帶著驚蟄飛快地躲回屋簷下。




“沒必要給我傘。”雲奎渾身都是水,撈著下襬在擰,看著同樣溼得差不多的驚蟄道,“你看著可沒比我好多少。”




驚蟄望著那把質量賊差的傘,要不是剛剛突然破了個洞,還沒這麼悽慘。




“出什麼事了?”




驚蟄抹了把臉,將搖搖欲墜的冠帽扶正,抬頭看著雲奎。




雲奎看著暴躁的老天爺,和那幾乎往下傾倒的雨水,鬱悶地說:“你是沒看到,宮道外的水裡,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蟲子。”




“蟲子,什麼蟲子?”




驚蟄的神經被敏銳扯動,下意識追問。




雲奎本來要趕去




()見姜金明,不得已,又帶上了驚蟄。()




他有點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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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本不是這麼好奇的人。




驚蟄自認為他的好奇心,的確沒那麼重,可剛才雲奎說的話,他卻本能覺得不對。




去的路上,雲奎三言兩語地將事情同驚蟄說了個清楚。




皇宮內各處草木濃密,一到夏日,就有蚊蟲叮咬,這是常有的事。可是今歲,還沒到夏日,就時常有人被咬得難受。




這事,驚蟄也記得。




“也不知道今年是怎麼回事,雨水多,蚊蟲也多。今兒不是下雨嘛,結果雜買務的院牆外,不知怎的爬出好多黑黢黢的小蟲子,順著水四散離開了。”雲奎只要一想到那個可怕的畫面,就不由得哆嗦起來,“雜買務和直殿監離得近,我趕著回來看看。”




順便把這件事早些告訴姜金明。




驚蟄的心莫名沉下來,眼見姜金明的屋門就在眼前,他卻停下了腳步,“雲奎,你去就是,我回去通知其他人。”




雲奎點了點頭,看著驚蟄轉身就跑。




驚蟄跑得飛快,一下子闖入自己屋子裡,到處翻箱倒櫃,把慧平嚇了一跳。




“驚蟄,你身上怎麼這麼溼?你在找什麼?”




驚蟄顧不上回答,翻了好一會,才總算翻出來一盒香。




打開一看,裡面還剩下十六根。




驚蟄迅速將香給燃了起來,而後,一點都不怕燙,擰著那些灰在自己身上亂塗,而後取出一根,把剩下的交給慧平。




“點起來,讓其他人都一起呆在這屋,不要出去,緊閉門窗。”驚蟄快速地囑咐,“如果聽到外面有奇怪的動靜,最好不要開門。”




慧平不知所以然,眼睜睜地看著驚蟄翻出油衣披在身上,又衝了出去。




那件油衣被桐油塗抹過,很能防水。




是驚蟄的朋友送給他的。




雲奎和姜金明還在屋內說話,就聽到外面咔噠一聲,驚蟄非常莽撞地推開了門,連一聲通傳也沒有。




姜金明還沒沉下臉來,就看到雲奎霍然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