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三十七章

慧平點燃一炷香,那淡淡的香味,是驚蟄有時候會在屋裡麵點燃的,聞起來有幾分熟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強迫情緒冷靜下來之後,他將所有能找來的內侍太監,都找來屋裡待著。




世恩還有點抱怨,他剛剛正在和人說起八卦,聊得那叫一個飛起。結果慧平闖入屋子,看他們幾個在說話,一抓一個準,全都給薅出來,推到他屋裡待著去了。




這一個屋,本來就小。




硬是塞下好些人,連床上都坐滿了。




谷生納悶:“慧平,這天氣,你硬拉著我們過來,是做什麼?”難得大家夥兒都沒有事,散在屋子裡休息,突然被找過來,讓他有些擔心。




世恩在邊上點頭,一邊聞到了奇怪的香氣。他沒忍住四下尋找,就發現在中間的桌子上,就擺著一個小爐,中間燃著一炷香。




“這是什麼味道?”




世恩湊過去,手揮了揮煙霧,覺得還挺好聞的。




慧平剛才在驚蟄來回的途中,也聽了一嘴事情的經過,就說:“你們之前,不是經常問,為何我和驚蟄不被蚊蟲叮咬嗎?”




他伸手點了點屋內的淡淡煙霧。




世恩驚奇:“原來是這香?”




慧平:“方才雲奎來說,大雨將那些蚊蟲都逼了出來,四處亂爬。我怕你們被咬,所以將你們都叫來,多熏熏這味兒就好。”他這麼一解釋,剛才的莽撞,也就被一筆帶過。




前頭那些日子,要是有誰被啃,那定然是好大一個包,又痛又癢,有的還會爛開,疼痛無比。現在一聽,驚蟄的法門是這個,好幾個人立刻就把桌子先給圍上。




雖這屋裡擠得慌,可誰都不想被咬。




世恩哎哎了兩聲:“你們這些人,剛才讓你們過來,還不太樂意,現在怎還搶上了!”




“是我們剛才不懂慧平的好意,成了吧。”有個小太監笑嘻嘻地說道,“我可怕那些蚊蟲,要是跟夏敦那樣被咬爛,我寧願把手給剁了。”




夏敦就是那個手被咬爛的小太監,還是和他同屋的尋日發現後,著急忙慌來找驚蟄。




之前來複被打爛了背,驚蟄偷偷給了些外傷藥,因著這事,他們都知道,驚蟄什麼藥都有,說不定能求上用場呢?




驚蟄死馬當活馬醫,試了試,雖沒立刻好轉,可不再發爛,後面也慢慢癒合。




也是有著夏敦在前,慧平一說起這香能驅蟲,一個兩個都信了,守著那香不肯離開。




谷生:“那驚蟄和雲奎呢?”




慧平想著驚蟄衝出去的畫面,心裡雖是擔憂,面上卻是說:“該是和雲奎在一處,都去找掌司了吧。”




谷生點了點頭,也沒有懷疑。




“來複怎麼樣了?”




慧平聽到世恩在問。




和來複一個屋的小太監一五一十地說:“掌司幫著買了藥,好歹是保住了命,就是發了幾日高燒,人著實太虛了。”他們幾個,正打算給來複




湊點錢,買點東西滋補一下。




就算有驚蟄給的外傷藥,以及那買來的幾帖藥,可是吃下去也頂多不再發高燒,還是得多吃點東西,補補身子,看能不能養好那腿。




也虧得是姜金明仁善,沒給人趕出去。




不然依著來複這傷勢,要是給挪出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慧平摸進懷裡,“我也出點。”




剛好這屋裡都是人,聽著這對話,也就你一點,我一點地湊了錢,這遠比之前小太監想要的,多了不少。




他坐在角落裡抹淚,邊給來複說謝謝。




世恩想起來:“來複現在動不了,是自己一個屋吧,慧平,這香還有嗎?我去弄點給來複。”




慧平摸了根出來:“還有點,你去吧,小心點。”




他很謹慎,沒把所有的香都露出來,雖然都是自己人,可難免被人看了心裡嘀咕。




驚蟄手裡有藥的事,經過之前幾次,已經被人知道得差不多。有人要是上門來求,事態緊急,驚蟄往往也是會給。




可這些藥本就名貴,這一來二去的討要,總歸有點沒臉沒皮。虧得是後來,驚蟄發覺不對,又說若是不嚴重,再來可得給錢,這才扼住一些人過分的行為。




雖不都是壞人,可也不全是好人。




慧平可不想驚蟄這好意被人浪費。




等了些許,屋內好幾個人坐不住,覺得這香味已經燻得差不多了,只打算起身告辭時,就見世恩急匆匆地闖回來。




那著急忙慌的樣子,活似背後有什麼怪物在追。




“世恩,你跑什麼跑?”有人笑他,“像是著火了似的。”




世恩嚴肅著臉:“還真著火了。”




“什麼?”




“哪裡著火了?”




“這麼大的雨,怎麼可能?”




“什麼地方?”




眾人吃驚,幾乎是異口同聲。有那動作快的,已經走到門邊兒。




世恩擦擦汗,語氣涼涼地說道:“我勸你們最好不要出去看。”




那人剛打開門,手就僵住,不知道是要順勢推開,還是要關上。




“世恩,出什麼事了?”谷生髮覺世恩的臉色不對,急忙問。




世恩:“我去給來複送香,點了後說了幾句話,就聽到外邊的動靜不對,結果一出去,外面全都是亂竄的蟲。”他的聲音裡,透著難以言喻的恐懼。




密密麻麻的小黑點匯聚在一處,爬行在水面上如同一大塊扭曲的黑布,隨時隨地都變換著形態。那重重疊疊的交錯聲與窸窸窣窣的翅膀摩擦,不絕如縷,彷彿是某種午夜噩夢才有的驚恐畫面。




有那麼片刻,他幾乎都沒反應過來,膝蓋不住發抖,人差點就跪下。




後來他勉強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站起來,先是把來複的門窗都關上,任由他在門內問了好幾次也不說話。




……還是讓來複什麼都不知道為妙。




就他現在那個模樣,如果知道外面的恐




怖,就算想跑也跑不了啊!




他原本還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跟來複關在一起,可就在那個間隙,他發現水面上的那些黑潮突然朝著另外一個方向瘋狂湧動。




一瞬間,原本密密麻麻覆蓋著牆壁的黑蟲就褪去了不少。




世恩嚥了咽口水,冒著雨往外跑了幾步,隱隱約約看到,在離他們有段距離的宮殿群上空,正瀰漫著一股若隱若現的黑煙。




……那是奉先殿。




透過雨幕,世恩隱約能看到飄散的黑霧,那種霧氣……他年幼時曾經見過。




有人家裡著火後被澆滅,木炭上飄起來的煙霧,就是這種模樣。




奉先殿難道起火了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他不敢冒雨往外跑,也不敢追著那些黑蟲的方向去,只能立刻回頭重新再闖回來。畢竟在那外頭還有遊蕩著的黑蟲,瞧著可怪嚇人的。




世恩說的話,太過離奇,有人還是不信,結伴一起出去看。




不多時,都慘白著臉回來。




他們看到的盛況不如世恩,可的確看到了四散的黑蟲,有些甚至想爬上臺階,可不知道是出於何種原因,很快又散開。




這下,屋裡又滿滿當當,一個人也不敢出去。




守著那即將燃盡的香,瑟瑟發抖。




“是不是這氣味,真的有用?”




“應該是吧,我看它們都不往這來。”




“可它快完了。”




“慧平,還有呢嗎?”




慧平想起那十來只香,最後只道:“有,可不多。”




世恩立刻說道:“先別用。咱不開門窗,味道在屋裡散不出去,可以持續久一點。”




“可是,不打開門窗,怎麼能讓氣味散出去驅蟲?”




世恩:“反正它們不進來,我們就賺了,你管它們到底是怎麼聞到,不來就成。”世恩認識的人多,說話的餘地也多。他說出口的話一般沒什麼人反駁,屋內也就安靜下來。




這種怪異的安靜實在太過可怕,間或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




可既沒有人來,也沒有其他的聲音。




這種怪異的氛圍,讓人連說話都沒有力氣,一個兩個都表情壓抑,心頭惴惴不安。




直到——




梆!梆梆!




梆梆梆!




刺耳的銅鑼聲穿透雨幕,極其有力傳入他們的耳朵。緊隨其來的,是一聲聲叫喊:“蠱蟲已除,都出來吧。”




那聲音聽著有點熟悉,世恩辨認了一會,認出來是附近巡邏的侍衛。他掃了眼這屋內其他人,當即打開了門,先出去探探情況。




過了好一會,世恩面帶喜色回來:“沒有了,外面真的沒有蟲子了!”




剛才是世恩帶來了蟲潮的消息,現在又是他第一個出去確認,這無疑加劇了他話裡的可信度。




“真的沒蟲子了?”問這話的人是剛才出去看過的太監,他搓著自己的胳膊,好像想把雞皮疙瘩都搓掉,“可真




是瘮人。”




那些小小的黑蟲,如果只有單個,看著並不怎麼讓人害怕,就算是跺跺腳,都能夠把它們給踩碎。可是當這些玩意兒的數量鋪天蓋地,幾乎能夠把人給吞吃殆盡的時候,獵人和獵物,就驟然發生了轉變。




“至少我沒看到。”世恩搖了搖頭,然後又說,“我看到他們在安置火盆,裡面燃著炭火呢,我問了問,說是可以驅蟲的。”




有了世恩這鋪墊,又有幾個人陸陸續續出去看,確定了這是實話後,這一個兩個才放下心來。




這麼多人擠在一起,到底不合適。




陸續有人離開,很快這屋子就空下來,只剩下世恩和谷生。




谷生和世恩一左一右夾著慧平:“驚蟄真的在掌司那嗎?我剛才去,怎麼沒看到驚蟄?”世恩出去一趟,確定安全之後,順便也去拜見了姜金明,從他那裡得到了不少消息。




雲奎的確在姜金明那,可是驚蟄不在。




慧平裝聾作啞:“是這樣嗎?可驚蟄出去的時候,就是說要給掌司他們送東西呀。”可他心裡也是擔憂著的。




谷生皺眉:“不會是出事了吧?”




就在此時。




“啊啊啊啊啊——”




不遠處,傳來了慘叫聲,




“我的衣服!”




接連不斷,有各種悲鳴響起,谷生和世恩面面相覷,突覺得不對,立刻轉身衝了出去。




慧平下意識跟在他們身後,就見除開他們屋子外,其餘人等的住處,都好像被狂風暴雨摧殘了般。




不管是衣櫃還是鋪蓋卷,都留下了奇異的啃噬痕跡,連桌子角都啃下來不少碎末。




整一片杯盤狼藉,卻又無比驚悚。




有人因為損壞的東西抱頭痛哭,也有人心有餘悸,慶幸自己剛才沒待在屋裡。




慧平忍不住嚥了咽喉嚨。




……這要是,他沒聽驚蟄的話,將直殿司能找到的人都塞進屋裡……




那得死多少人?









壽康宮內,太后正在和德妃下棋。




啪嗒啪嗒的雨水,敲打在宮牆屋簷上,碎開清脆的聲響,如珠串墜|落下來,又是晶瑩的水花。




“德妃,往後,這宮中的諸多事情,還是要交給你處理。”




太后落了一子,滿意地看著白子將黑子都吃得一乾二淨。




棋盤上凜冽的殺意,讓德妃下意識低頭:“這是妾身的本分。”




“是本分,可能做得好,才是重要。”太后老神在在地說著,“你做得好,哀家都看在眼裡呢。”




德妃想笑,但有些笑不出來。




自打章妃的事後,她就一直睡不好。眼下這紅潤的臉色,還是靠著胭脂水粉,才能強撐起來。




太后說的話,非常溫柔體貼。




可是莫名其妙的,德妃卻總是想起章妃出事那天,太后也是用這樣溫和的語氣寬慰章妃,然後……




然後,她就死了。




德妃很清楚景元帝的性格,這些年來,德妃為了揣摩皇帝的喜好,可是付出了不少努力。




他要麼不說,要是真有動作,那往往就是觸怒了他。




而這,讓德妃起了古怪的疑心。




景元帝並不認為,章妃肚中的,是自己的孩子。而太后在得知章妃懷孕後,第一反應也是難以置信。




……縱然太后和皇帝的關係不好,並不願意皇帝擁有自己的子嗣,可不願,與不信,那是兩碼事。




就像是太后知道,皇帝,一定不會擁有自己的孩子。